《玄门道语》第四十二期：《七真言行集》（第三辑）
时间：2022-06-24 来源：八仙宫网络平台整理
【导读】
《七真言行集》，为现代著作，又名《道藏王祖暨七真言行传》。按原书序，全真道人孙诚得因见祖师行迹多被《七真传》等小说杜撰渲染，误导后学，迷惑信士，因此谨按《道藏》所收录重阳真人之《全真集》、丹阳真人之《金玉集》、长真真人之《水云集》等金元时期全真祖师们真遗的文集和符合当时实际背景的历史文献做出了梳理编文，极大程度地反映了全真先贤真实的行迹和事略。
由于本书不言小说家所改编出来的怪诞故事，所提到的重阳真人及七真故事皆有史可考，具有较强的可信度。本刊刊登的版本，为平罗玉皇阁孙崇善道长及灵霄子师徒校勘本，由于篇幅较长，本刊编辑部特分辑而录，以飨读者。本期为《七真言行集》的第三辑。
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
金世宗大定二年。
岁次壬午真人年五十一。
真人得吕祖之传，三年间结就还丹。念天地生我，不能出我亿劫沉沦。父母育我，不能令我不死。师尊洪恩无可比拟，惟有广阐玄风，普度有缘，以报万一。特于清明佳节，植海棠四株于土圹四隅。人问植海棠何意？答曰：将来使教风遍及四海。
宁伯功时以粮蔬见惠，作藏头诗谢之。
日 谢前亲惠道粮，米 蔬珍馔总馨香。
日 高膳罢投新墓，土 里安身是故莊。
壮 髓益筋颜驻艳，丰 神定气眼生光。
兀 谁似得王夫子，了 了残馀好普尝。
（拆起日字）
劝化作藏头诗曰：
一 失人身万劫休，人 人不悟百年愁。
心 怀爱海长思忆，意 恋恩山每怅惆。
周 备般般方入道，首 先个个总淹留。
田 中珍宝谁能置，直 待荒郊卧土丘。
（拆起一字）
答于公求诗
无思无虑是真修，养气全神物物休。
亘劫容颜须要见，元初光彩决重收。
莫将外景心中蕴，好把灵丹性上求。
依此自然超彼岸，都缘清净大神舟。
劝化作《南柯子》词曰：
会叹风中烛，能嗟水上沤。一生一灭几时休，恰似轮回，来往业沦流。知有驴和马，非无骡与牛。等闲扑入怎抽头，幸得人身，急急做真修。
醴泉县史氏子，名公密。髫年慕道，闻重阳得遇仙传，来叩座下求度。真人许之，训名处厚，号洞阳子。因有母年迈，须居家奉侍，暂不追随左右。
宋孝宗隆兴元年。
金世宗大定三年。
岁次癸未真人年五十二。
是岁秋间，真人将活死人墓填塞，迁刘蒋村与和李二公为友，各结茅庵以居。和公俗名德瑾，道号玉蟾，秦州甘泉人氏。幼攻翰墨，长为刀笔吏。惟性乐恬淡，不爱浮华。虽从吏事，而存心中正，不取非义之财。尤好玄道，遇高人即请教益。一日，有道者过其门，公延入酌酒谈玄，两情融洽，恨相见之晚。道者去数日复来，臂擎一枭曰：此物虽许眼大，了不识人。公觉其言有异，礼遇益加不敢慢。问其乡里，默然不告而去。后月余又至，身染奇疾，脓血遍体，家人见皆掩鼻。公特为延医治疗，调护惟谨，终至百药无效，经月乃殂，克尽葬祭之礼。
过数月，一老媪诣门曰：老身有一儿入道，性嗜云水，近探知留居贵府，特来寻访。公以病殂告之，媪闻不胜悲痛，泣且告曰：老身只此一儿，今后将何靠耶？公多方慰解，后请以母礼终养。媪曰：但求启圹一视儿面，虽死无恨矣。言之再四，卒为发塚启棺，不见尸体，中留一册，取视内多秘旨，正谛观间，回首媪忽不见。公喟然叹曰：吾数遇真仙，奈何犹沉苦海，而不知自拔耶！遂摒弃俗，隐居林下，精参秘旨，虔修十二载。后闻重阳得道，迳来参谒，相见欢洽，快慰平生。乃随真人至刘蒋村，另结一茅庵伴居。
李公名灵阳，京兆终南县人，天资颖悟，学问渊深。曾遇异人点化，绝意仕进，视富贵如浮云，远名利如桎梏，内怀珠玉，而外貌若愚。恒不问家事，日作泉壑之游，遍历名山寺观，素不以名字告人，乡里皆呼为李真人。是时闻重阳遇仙，特来叩谒，遂结茅刘蒋村，与王和二真人伴居，相与参悟玄旨。
栎阳县严氏子系真人外戚。幼习儒书，长好玄理。因父母在堂，暂就县为吏，藉谋升斗，以承欢菽水。性慈悯，遇人有难事，辄善为排解。一日向暮还家，路拾遗书一卷，题曰《玉灵圣书》，得之者仙。披视甚恰本意，自度为仙圣所怜，故遗此相授欤。惟恐有负圣心，乃设供祝曰：我今年二十有九，誓于不惑之年洁身入道。祝毕蘸酒于铜盘中，有声隐隐若雷，家人咸闻之，以为灵异。后年至四十一，双亲俱已丧亡，忽患目疾，治之转剧，猛悟得书誓言，今已逾期，深自痛责。一经悔悟，目疾不治而愈。遂来刘蒋村叩重阳真人为门弟子，训名处常，道号长清子。
宋孝宗隆兴二年。
金世宗大定四年。
岁次甲申真人年五十三。
真人从甘河镇沽酒一瓢归，路遇一仙翁曰：害风肯将酒与我吃否？真人即以酒瓢奉上，仙翁一饮而尽，将瓢递还，令取甘河水来。真人遵命取水，满瓢更奉，仙翁接去复还，教令立饮，觉醇美异常，乃仙酎也。遂叩问仙翁姓字，曰：识海蟾公否？真人曰：但尝见画像耳。言讫仙翁忽然不见。自此真人不再饮糟粕酒，但一饮水，便觉口有酒香，面有酒容，乃作诗曰：
醒来不饮尘中酒，达后惟传物外杯。
从此白云随地有，自然举步到蓬莱。
吕公求诀，答以诗曰：
礼念焚香作福山，不干入道道中玄。
外边假合开中宝，里面真人认得贤。
处处无心为锻炼，家家有性现精研。
一条白线坚还洁，一粒金丹莹又鲜。
两路相随成曲调，双关共透显诗篇。
莲花出水腾颜色，叶叶分明是个仙。
问梦答以诗曰：
嬉游外景日相亲，每到中宵睡里真。
七魄乐随魔鬼转，三尸喜逐耗神津。
心猿紧缚无邪染，意马牢擒不夜巡。
四假身躯贬白昼，算来何异寐时人。
宋孝宗乾道元年。
金世宗大定五年。
岁次乙酉真人年五十四。
真人于终南上清太平宫壁上，预题《遗世诗》曰：
害风害风旧病发，寿命不过五十八。
两个先生决定来，一灵真性诚搜刷。
上清宫道友问如何是四象？答以《临江仙》词。
性命阴阳如可论，心脾肾肺刀圭。更兼南北与西东。甲庚丁与癸，雀武虎龙齐。子午冲和连卯酉，春冬秋夏相携。白青赤黑吐虹蜺。坎离并震兑，水火木金跻。
真人见道人打混过日不作修持，叹以诗曰：
虚夸修炼炼何曾，只向人前炫己能。
难晓儒门空怯士，不通释路却嫌僧。
色财丛里寻超越，酒肉林中觅举升。
在俗本来无一罪，盖缘学道万重增。
诫人礼拜作《南乡子》词：
堪叹这顽夫。空恁区区用力粗。五体相逢投地面，休愚。尚自劳劳礼假躯。大道本虚无。玄里藏玄妙不敷。内有元光人不识，唯吾。日日观瞻自吸呼。
宋孝宗乾道二年。
金世宗大定六年。
岁次丙戌 真人年五十五。
真人自写其真，作《传神颂》曰：
灵昏性昧著凡体，自画自描自传起。
借他俗状做形躯，攒聚火风并地水。
阳作骨骸阴作肤，眼耳鼻前安个嘴。
四般迷执各誇强，浑身便用肉山垒。
我今省悟达玄微，却认初真不用你。
若还只恁累我神，投入坑中教见底。
又作《传神颂》二首：
来自何方，去由何路，
一脚不移，回头即悟。
假合形躯诚是假，何劳更恁重描画。
诸公莫使达人知，惹得一场大笑话。
真人于长安滦村（编者注：原校订版为“沥村”，有误。滦村，宋金时期古村名，如今西安市长安区还有滦镇一地）吕道人庵壁上又题《遗世诗》曰：
地肺重阳子，呼为王害风。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作伴云与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或问既是修行，因何齿落发白？答云：我今年五旬五，尚辛苦为收获耳。乃作《迎仙客》词：“五旬五，过半百，诸公把我频搜索。眼如遮，耳如阒，口中齿豁，颏上髭须白。外容苍，内容黑，金花地上真粟麦。秆儿钐，穗儿摘，三车搬过，便是迎仙客。”
赠道友修炼《西江月》词：
“酒饮清光滑辣，肉餐软美香甜。世间迷误总无厌。个个临头路险。独我悟来口远，唯余省后心嫌。十分戒行愈精严。没分酆都赴点。”
宋孝宗乾道三年。
金世宗大定七年。
岁次丁亥真人年五十六。
真人遵师嘱，欲往东海，将所居茅庵烧了，以示不复归来。作《踏云行》词曰：“数载辛勤，谩居刘蒋。庵中日日尘劳长。豁然真火瞥然开，便教烧了归无上。奉劝诸公，莫生悒怏。我咱别有深深况。唯留煨土不重游，蓬莱云路通来往。”
真人遂于四月廿六午后，自将茅庵焚毁。一时火焰冲天，村邻望见，争来救火，见真人在火边狂舞，人问其故，曰：三年之后别有人修。乃作诗曰：
茅庵烧了事休休，决有人人却要修。
便做惺惺诚猛烈，怎生学得我风流。
别家眷，往东海，作《踏莎行》词曰：“妻女休嗟，儿孙莫怨，我咱别有云朋愿。脱离枷锁自心知，清凉境界唯余见。步步云深，湾湾水浅，香风随处喷头面。昆仑山上乐逍遥，烟霞洞里成修炼。”
辞坟作藏头诗。
大 凡修道本如然，火 灭烟消占得先。
兀 兀腾腾慵谑戏，虚 虚寂寂懒狂颠。
真 心故别坟前土，一 性须成物外仙。
山 上不唯余显迹，亦 令七祖尽生天。
（拆起大字）
真人自画一道者，顶作三髻，一松一鹤，有出尘之格。经过咸阳，路逢史处厚，欣然赠之曰：待我擒得马来，以为勘同。遂过华岳，出潼关，经过洛阳上清宫，题诗于壁上曰：
邱谭王风捉马刘，昆仑顶上打玉毬。
你还搬在寰海内，赢得三千八百筹。
真人道经卫州，见萧道人颇具仙风道骨，知是多世苦修，欲加提挈。与言守中抱一之旨意，话不中机，赠以《蓦山溪》词曰：“真人已悟，四海名先到。只为有声闻，却隔了，玄元妙道。可怜仙骨，落入鬼形骸，一般衰，一般老，空恁一般了。岂知玄妙，刚把心身傲。度日若聋盲，诮不识，丹砂炉灶。好将二物，鼎内结成丹，服饵了，得长生，携手归蓬岛。”
萧道人读词后，犹不悟妙旨，仅赞词工而已。真人知其无志，深为叹息，遂掉首东迈。掖县刘氏子，倜傥不羁。弱冠时，飞鹰走狗，博弈斗鸡，复迷花酒，致染奇疾，几至不救。一夜梦入仙宫，觉后不药渐愈。遂痛改前非，立志访求至人，以道存心。真人途遇刘子，见其神情爽迈，有飞举云霄之态，与言超世之旨，修真之要。刘子顿豁心胸，伏地皈依。训名通微，字悦道，道号默然子。复授黄老微旨，嘱往终南甘谷，夙缘所在也。刘子叩谢师恩，遂西行至甘谷而居焉。
按：萧道人多世苦修，已具仙风道骨，得真人重加提挈，诚为千劫难逢之幸。奈何相遇漠然，机缘差过。概因夙世只重苦修，不重玄理，只重结缘不重性命，只重世福，不重仙福故耳。且其胸中先具成见，自命知理，虽真人语中肯要，而仅赞赏词句之工，不能言下顿悟，是诚遇而不遇，良可惜也。试观刘子聆真人一言，遂即五体皈依，遂受玄旨。况萧已入道，刘犹居俗，二者一迷一悟，竟判若霄壤。岂真人之言有别，或其夙根厚薄不同耶？特执理者易为理障，反将眼前真实要旨视若无睹，卒至长迷不醒，遗憾终身。吾辈学道者，可为殷鉴矣！
丹阳祖师马公，山东宁海县降仙坊人也。世为邑之望族，乃汉伏波将军后裔，家素豪于资，富甲一邑，人称马半州。公之祖父，讳觉，字莘叟。为人急公好义，施与不吝，言无宿诺。尝贩缯邻邑，暮宿旅舍，见一贫妇，号啕大哭，声极悲哀。询其故，邻人对曰：此妇年少夫亡，誓不再嫁，事翁姑至孝。今不幸翁姑俱丧，无钱棺殓，将欲卖身以殓葬耳。莘叟公闻言心动，乃曰：乡邻疾苦尚且扶助，况贞妇罹难，岂可袖手乎！遂解缯二束助之，不通姓氏。是夕莘叟公卧室，为盗所窃，缯物席卷一空。次日竟不告人，默然而返。家人问缯财何去，託言已被人赊贷无余。后半载，一盗为怒分赃不平，来诣出首。莘叟公寻思有顷，谓曰：赃物展转牵连，所关非一，恐不免累及无辜。且国家法律，赃满百疋，当犯极刑，吾不愿追究也。今与汝银二两，平汝之怨，慎勿声张可耳。其人拜谢而去。
每遇岁饥，邻舍来贷米粟者，悉如数与之。虽不还亦不问，数贷者亦然。一日，家人曝米于庭，邻妇以累欠未还，羞言再贷，见无人在，乘间以器来窃米。适莘叟公自内出瞥见之，即隐身退避任妇取米以去。其仁慈厚德，有长者风，多类此。
马公父，讳师杨，字希贤，姿貌魁秀，沉静有度量。辛丑八月，有客过其家，仓皇掷䌷复于案上，不通姓字而去。希贤公举之觉甚重，解视内有黄金二镒，乃暂为收藏。阅旬日，客复来，即取䌷复奉还。客曰：我吕姓，家幽谷村，掏採为业。得金欲售于市，忽逢税监，拔步飞返，幸公为我隐蔽，得免于罚，愿分半数相酬。希贤公曰：横来之财，恐招祸患。辞不受。客曰：公有黄向之风，异日当得神仙子孙。后访幽谷，俱云村无此姓，疑为神人。母唐氏，德性宽厚，家有宝翠贵物，为婢所窃，人皆言追之可还，母终置不问。一夕梦麻姑赐丹一粒吞之，遂孕生公。时在宋徽宗宣和五年，癸卯五月二十日降诞。公诞时，体如火色，七日方消。手握双拳，百日始舒。昆仲五人，公居次。俗名从义，字宜甫。儿时屡梦道士，携游仙宫。长善文翰，工词藻，儒林推重而天性俭朴。一家贵贱，初有四十余口，每餐食退，器中剩有残粒，公见辄为一一食净，其爱惜物力，无巨细皆如此。常不自修饰，喜服旧衣败色，而不灭神采。
昆嵛山有道士李无梦，炼丹三载未成。尝叹曰：必待神仙降临，吾丹其可就乎。一日公与友偕游其处，无梦见公，丰神俊逸，额有三山，手长过膝，一望而知为仙姿。于是炼丹遂成，心益奇之。乃作颂赞曰：身体堂堂，面圆耳长，眉修目俊，准直口方，相好具足，顶有神光，宜甫受记，同步蓬庄。
宁海茂才孙忠显妻，梦七鹤立于庭中，少顷六鹤振翅飞去，一鹤投入怀中，觉而生女。时在宋徽宗宣和元年，岁次己亥正月初五日降诞。俗名富春，长通词翰，性耽幽默。忠显素与无梦友善，一日往访，见案头颂赞，遂惜公才德，以女妻之，即孙氏夫人也。公后登金熙宗贞元进士，生三子，曰廷珍、廷瑞、廷诖，育孙十一人，均岐嶷不凡。
马公家佃客刘进值岁饥，盗杀耕牛将尽。马公闻知，遂往视之。谓进曰：年谷不登，困乏粮食，吾将赈济，汝不念牛为耕稼之本，使无罪而就死地，于心何忍？盗杀更为官示厉禁，依法当死，吾更不忍见汝罹祸也。乃令刘进负皮角随行，时路人见之，咸谓刘进此去，必不免矣。公却不入刑衙，而入梵宫，施皮角五副于经阁院。令进跪三宝前，具悔杀牛之愆，庶解冤结。邑人为之歌曰：古扬陈实，今谈宜甫。
邑有无赖少年，持钱三百，来言赎取棉袄，人皆知其讹。公赐钱半千，无赖嫌少，怒唾公面。旁观者为之不平，叱令去，或告公速试面上唾。公徐曰：拭之是违其怒，不妨使自干耳。
马公一日思维人有困难者，始持券来贷财谷。我有余，而人不足，当焚其券，稍宽贷者困难。随即尽取家中所有贷券焚之，不令人知。其他仁风义举，悉难缕述。一夕，马公梦二人衣青褐者来，其一肩披素白，跪且泣曰：我辈十万人性命赖公所主。言讫奔入邻巷刘清家，忽见墙壁上字颂曰：
我辈己亥十万人，大半已经辛巳杀。
此门若是不慈悲，世世轴头常厮抹。
公醒犹闻屠豕之声，亟起披衣往刘清家。见清子阿泽，方杀二豕，其一肩白，欲止之已弗及。始悟己亥者豬也，辛巳者清之岁宫也。乃将梦中所历告清，规令勿再业屠。而清顽固不信，且营利心切，未从感化。公书梦中之颂于清壁而归，是后心神常觉不安，如有所忧，终未释然。遂往术士孙子元处以稽寿限。孙推算星命毕，告曰：君寿当不逾四十九岁。公默念：死生固然有命，然人定或可胜天。曷亲有道，为长生计耶！一日与客弈棋，忽失声言：此一着下得，便不死矣！顿悟惟离尘访道，得遇真传，可免生死。
宁海范明叔，家饶财富，马公亲家翁也。马范二宅，隔街相对，世结姻好。丁亥春，明叔宴亲友于花园中怡老亭，马公即席题诗于壁，诗曰：
抱元守一是功夫，懒汉于今一也无。
终日衔杯畅神思，醉中却有那人扶？
是岁，重阳真人于四月二十六日离终南，至闰七月十六日，始抵宁海。午后谒范明叔于怡老亭，马公适继踵而至，不差顷刻。一见如旧相识，四目互视而笑，相与欣然入座。时在座已有战法师，辽东高巨才等人。战法师首开言问曰：布袍竹笠，冒暑遥临，何勤劳乃尔。真人曰：宿缘仙契，故来相访。继问姓字？曰王嚞，字知明（按真人在秦曰王喆，字知明，至宁海改今名）。马公捧甜瓜进食，真人接去，先食蒂起。公问此是何意？曰甜自苦中出。复问真人从何处来？曰：终南山。不远三千里，特来扶醉人耳。公知与前诗吻合，窃喜得遇，乃叩以道妙？真人曰：五行不到处，父母未生前。遂相与促膝谈玄，听之忘倦。至日暮邀归私第，呈所做《罗汉颂》十六首。真人一见，依韵和之，手不停笔，顷刻立就。公为心服，即以师礼事之。时孙氏夫人自簾内窥见，谓公曰：吾观真人面如芙蕖红，目胜琉璃碧，声若巨钟，语如泉涌，堂堂然有正阳之风采，当倾心敬礼，毋稍懈也。是时马公年四十五，孙夫人年四十九。真人作一绝赠公。诗曰：
一别终南水竹村，家无儿女亦无孙。
三千里外寻知友，引入长生不死门。
马公即韵和之：
得遇当归刘蒋村，黜妻弃妾屏儿孙。
攀缘割断云游去，誓不回眸望旧门。
真人见公和诗有超尘拔俗之志，叹曰：真仙材也。马公恳请真人驻鹤宁海，愿终生供养之。真人曰：吾之行藏循道，非世所知。以汝既有厌世之志，可建一堂，广播玄风，以助道缘。公曰：但凭择地，当雇匠构造也。真人乃挈公至南园，手指畦间曰：此处是个好庵址。先是真人未来一月前，公梦南园畦间，地涌一鹤冲天而去，今正指其处，不禁暗暗称奇。真人赠公以藏头歌曰：
来 谒扶风庵要住，主 人欢喜心神许。
午 前铅汞卯通孜，子 后刀圭酉厮助。
且 看金飞过曲江，水 蟾玉走超玄步。
少 年泗，四 十五，一 轮明月圆光睹。
见 公眉宇准规模，莫 使云霓遮遏忤。
心 里白莲向日开，门 前黄菊重阳猜。
青 瞳闪闪辉辉赫，赤 焰炎炎燦燦瑰。
鬼 魅尽销分地户，尸 虫皆灭现天台。
口 传义，我 相偎，田 上人人物外回。
之 子随予师礼访，方 知银海载蓬莱。
（拆起来字）
马公继韵和之：
来 时一见相邀住，王 公不阻欣然许。
言 予认死心自灰，火 灭烟消道相助。
且 收神气与精光，兀 兀腾腾纵云步。
止 行伍。人 通五，一 灵心月堪渐睹。
见 人巧诈骋机模，莫 也留心难逆忤。
午 前子后坎离开，门 阐门扃慧目猜。
青 龙建甲金方皓，白 虎起庚木德瑰。
玉 走金飞通九户，尸 亡虫灭显三台。
口 传秘，心 自偎，畏 他火院便头迴。
之 乎者也从今罢，能 知别有好蓬莱。
（拆起来字）
马公依真人所指之地，遂即邀集工匠，平基叠垣，竖梁盖瓦，不逾月而堂成。真人题其额曰全真堂。系以七言排律诗曰：
堂名名号号全真，寂正逍遥仔细陈。
岂用草茅遮雨露，亦非瓦屋度春秋。
一间闲舍应难得，四假凡躯是此因。
常盖常修安在地，任眠任宿不离身。
有时觉后尤宽大，每到醒来愈爱亲。
气血转流浑不漏，精神交结永无津。
慧灯内照通三曜，福注长生出六尘。
自哂堂中心火灭，何妨诸寇积柴薪。
真人自迁住全真堂后，远近闻风来访者日多。亦有乞诗求词之人，真人概予酬答，挥毫立就，不假修饰而自成天籁。诗词尽载于《全真集》中，节录尤要者数首如下：
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
悟彻便令知出入，晓明应许觉宽洪。
精神炁候谁能比，日月星辰自可同。
达理识文清净得，晴空上面观虚空。
答问龙虎交媾诗曰：
莫问龙儿与虎儿，心头一点是明师。
炁调神定呼交媾，心正精虔作煦熙。
平等常施为大道，净清不退得真慈。
般般显现圆光就，引领金丹採玉芝。
答邢公问七十二岁可修行否？
便如百岁未为迟，只在心中换过时。
今世不能全了达，来生应许做修持。
临行一点须搜正，收取三光亦复随。
只是投新遗旧舍，能除新舍得灵芝。
答问乞觅、行符、设药，何者为要？诗曰：
乞觅行符设药人，将为三事是修真。
内无作用难调气，外有勤劳易损神。
不向本来寻密妙，更於何处觅元因。
此中搜得长春景，便是逍遥出六尘。
答问金丹诗曰：
本来真性唤金丹，四假为炉錬作团。
不染不思除妄想，自然衮出入仙坛。
《七真言行集》，为现代著作，又名《道藏王祖暨七真言行传》。按原书序，全真道人孙诚得因见祖师行迹多被《七真传》等小说杜撰渲染，误导后学，迷惑信士，因此谨按《道藏》所收录重阳真人之《全真集》、丹阳真人之《金玉集》、长真真人之《水云集》等金元时期全真祖师们真遗的文集和符合当时实际背景的历史文献做出了梳理编文，极大程度地反映了全真先贤真实的行迹和事略。
由于本书不言小说家所改编出来的怪诞故事，所提到的重阳真人及七真故事皆有史可考，具有较强的可信度。本刊刊登的版本，为平罗玉皇阁孙崇善道长及灵霄子师徒校勘本，由于篇幅较长，本刊编辑部特分辑而录，以飨读者。本期为《七真言行集》的第三辑。
道藏王祖暨七真言行传·重阳王祖度七真事略
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
金世宗大定二年。
岁次壬午真人年五十一。
真人得吕祖之传，三年间结就还丹。念天地生我，不能出我亿劫沉沦。父母育我，不能令我不死。师尊洪恩无可比拟，惟有广阐玄风，普度有缘，以报万一。特于清明佳节，植海棠四株于土圹四隅。人问植海棠何意？答曰：将来使教风遍及四海。
宁伯功时以粮蔬见惠，作藏头诗谢之。
日 谢前亲惠道粮，米 蔬珍馔总馨香。
日 高膳罢投新墓，土 里安身是故莊。
壮 髓益筋颜驻艳，丰 神定气眼生光。
兀 谁似得王夫子，了 了残馀好普尝。
（拆起日字）
劝化作藏头诗曰：
一 失人身万劫休，人 人不悟百年愁。
心 怀爱海长思忆，意 恋恩山每怅惆。
周 备般般方入道，首 先个个总淹留。
田 中珍宝谁能置，直 待荒郊卧土丘。
（拆起一字）
答于公求诗
无思无虑是真修，养气全神物物休。
亘劫容颜须要见，元初光彩决重收。
莫将外景心中蕴，好把灵丹性上求。
依此自然超彼岸，都缘清净大神舟。
劝化作《南柯子》词曰：
会叹风中烛，能嗟水上沤。一生一灭几时休，恰似轮回，来往业沦流。知有驴和马，非无骡与牛。等闲扑入怎抽头，幸得人身，急急做真修。
醴泉县史氏子，名公密。髫年慕道，闻重阳得遇仙传，来叩座下求度。真人许之，训名处厚，号洞阳子。因有母年迈，须居家奉侍，暂不追随左右。
宋孝宗隆兴元年。
金世宗大定三年。
岁次癸未真人年五十二。
是岁秋间，真人将活死人墓填塞，迁刘蒋村与和李二公为友，各结茅庵以居。和公俗名德瑾，道号玉蟾，秦州甘泉人氏。幼攻翰墨，长为刀笔吏。惟性乐恬淡，不爱浮华。虽从吏事，而存心中正，不取非义之财。尤好玄道，遇高人即请教益。一日，有道者过其门，公延入酌酒谈玄，两情融洽，恨相见之晚。道者去数日复来，臂擎一枭曰：此物虽许眼大，了不识人。公觉其言有异，礼遇益加不敢慢。问其乡里，默然不告而去。后月余又至，身染奇疾，脓血遍体，家人见皆掩鼻。公特为延医治疗，调护惟谨，终至百药无效，经月乃殂，克尽葬祭之礼。
过数月，一老媪诣门曰：老身有一儿入道，性嗜云水，近探知留居贵府，特来寻访。公以病殂告之，媪闻不胜悲痛，泣且告曰：老身只此一儿，今后将何靠耶？公多方慰解，后请以母礼终养。媪曰：但求启圹一视儿面，虽死无恨矣。言之再四，卒为发塚启棺，不见尸体，中留一册，取视内多秘旨，正谛观间，回首媪忽不见。公喟然叹曰：吾数遇真仙，奈何犹沉苦海，而不知自拔耶！遂摒弃俗，隐居林下，精参秘旨，虔修十二载。后闻重阳得道，迳来参谒，相见欢洽，快慰平生。乃随真人至刘蒋村，另结一茅庵伴居。
李公名灵阳，京兆终南县人，天资颖悟，学问渊深。曾遇异人点化，绝意仕进，视富贵如浮云，远名利如桎梏，内怀珠玉，而外貌若愚。恒不问家事，日作泉壑之游，遍历名山寺观，素不以名字告人，乡里皆呼为李真人。是时闻重阳遇仙，特来叩谒，遂结茅刘蒋村，与王和二真人伴居，相与参悟玄旨。
栎阳县严氏子系真人外戚。幼习儒书，长好玄理。因父母在堂，暂就县为吏，藉谋升斗，以承欢菽水。性慈悯，遇人有难事，辄善为排解。一日向暮还家，路拾遗书一卷，题曰《玉灵圣书》，得之者仙。披视甚恰本意，自度为仙圣所怜，故遗此相授欤。惟恐有负圣心，乃设供祝曰：我今年二十有九，誓于不惑之年洁身入道。祝毕蘸酒于铜盘中，有声隐隐若雷，家人咸闻之，以为灵异。后年至四十一，双亲俱已丧亡，忽患目疾，治之转剧，猛悟得书誓言，今已逾期，深自痛责。一经悔悟，目疾不治而愈。遂来刘蒋村叩重阳真人为门弟子，训名处常，道号长清子。
宋孝宗隆兴二年。
金世宗大定四年。
岁次甲申真人年五十三。
真人从甘河镇沽酒一瓢归，路遇一仙翁曰：害风肯将酒与我吃否？真人即以酒瓢奉上，仙翁一饮而尽，将瓢递还，令取甘河水来。真人遵命取水，满瓢更奉，仙翁接去复还，教令立饮，觉醇美异常，乃仙酎也。遂叩问仙翁姓字，曰：识海蟾公否？真人曰：但尝见画像耳。言讫仙翁忽然不见。自此真人不再饮糟粕酒，但一饮水，便觉口有酒香，面有酒容，乃作诗曰：
醒来不饮尘中酒，达后惟传物外杯。
从此白云随地有，自然举步到蓬莱。
吕公求诀，答以诗曰：
礼念焚香作福山，不干入道道中玄。
外边假合开中宝，里面真人认得贤。
处处无心为锻炼，家家有性现精研。
一条白线坚还洁，一粒金丹莹又鲜。
两路相随成曲调，双关共透显诗篇。
莲花出水腾颜色，叶叶分明是个仙。
问梦答以诗曰：
嬉游外景日相亲，每到中宵睡里真。
七魄乐随魔鬼转，三尸喜逐耗神津。
心猿紧缚无邪染，意马牢擒不夜巡。
四假身躯贬白昼，算来何异寐时人。
宋孝宗乾道元年。
金世宗大定五年。
岁次乙酉真人年五十四。
真人于终南上清太平宫壁上，预题《遗世诗》曰：
害风害风旧病发，寿命不过五十八。
两个先生决定来，一灵真性诚搜刷。
上清宫道友问如何是四象？答以《临江仙》词。
性命阴阳如可论，心脾肾肺刀圭。更兼南北与西东。甲庚丁与癸，雀武虎龙齐。子午冲和连卯酉，春冬秋夏相携。白青赤黑吐虹蜺。坎离并震兑，水火木金跻。
真人见道人打混过日不作修持，叹以诗曰：
虚夸修炼炼何曾，只向人前炫己能。
难晓儒门空怯士，不通释路却嫌僧。
色财丛里寻超越，酒肉林中觅举升。
在俗本来无一罪，盖缘学道万重增。
诫人礼拜作《南乡子》词：
堪叹这顽夫。空恁区区用力粗。五体相逢投地面，休愚。尚自劳劳礼假躯。大道本虚无。玄里藏玄妙不敷。内有元光人不识，唯吾。日日观瞻自吸呼。
宋孝宗乾道二年。
金世宗大定六年。
岁次丙戌 真人年五十五。
真人自写其真，作《传神颂》曰：
灵昏性昧著凡体，自画自描自传起。
借他俗状做形躯，攒聚火风并地水。
阳作骨骸阴作肤，眼耳鼻前安个嘴。
四般迷执各誇强，浑身便用肉山垒。
我今省悟达玄微，却认初真不用你。
若还只恁累我神，投入坑中教见底。
又作《传神颂》二首：
来自何方，去由何路，
一脚不移，回头即悟。
假合形躯诚是假，何劳更恁重描画。
诸公莫使达人知，惹得一场大笑话。
真人于长安滦村（编者注：原校订版为“沥村”，有误。滦村，宋金时期古村名，如今西安市长安区还有滦镇一地）吕道人庵壁上又题《遗世诗》曰：
地肺重阳子，呼为王害风。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作伴云与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或问既是修行，因何齿落发白？答云：我今年五旬五，尚辛苦为收获耳。乃作《迎仙客》词：“五旬五，过半百，诸公把我频搜索。眼如遮，耳如阒，口中齿豁，颏上髭须白。外容苍，内容黑，金花地上真粟麦。秆儿钐，穗儿摘，三车搬过，便是迎仙客。”
赠道友修炼《西江月》词：
“酒饮清光滑辣，肉餐软美香甜。世间迷误总无厌。个个临头路险。独我悟来口远，唯余省后心嫌。十分戒行愈精严。没分酆都赴点。”
宋孝宗乾道三年。
金世宗大定七年。
岁次丁亥真人年五十六。
真人遵师嘱，欲往东海，将所居茅庵烧了，以示不复归来。作《踏云行》词曰：“数载辛勤，谩居刘蒋。庵中日日尘劳长。豁然真火瞥然开，便教烧了归无上。奉劝诸公，莫生悒怏。我咱别有深深况。唯留煨土不重游，蓬莱云路通来往。”
真人遂于四月廿六午后，自将茅庵焚毁。一时火焰冲天，村邻望见，争来救火，见真人在火边狂舞，人问其故，曰：三年之后别有人修。乃作诗曰：
茅庵烧了事休休，决有人人却要修。
便做惺惺诚猛烈，怎生学得我风流。
别家眷，往东海，作《踏莎行》词曰：“妻女休嗟，儿孙莫怨，我咱别有云朋愿。脱离枷锁自心知，清凉境界唯余见。步步云深，湾湾水浅，香风随处喷头面。昆仑山上乐逍遥，烟霞洞里成修炼。”
辞坟作藏头诗。
大 凡修道本如然，火 灭烟消占得先。
兀 兀腾腾慵谑戏，虚 虚寂寂懒狂颠。
真 心故别坟前土，一 性须成物外仙。
山 上不唯余显迹，亦 令七祖尽生天。
（拆起大字）
真人自画一道者，顶作三髻，一松一鹤，有出尘之格。经过咸阳，路逢史处厚，欣然赠之曰：待我擒得马来，以为勘同。遂过华岳，出潼关，经过洛阳上清宫，题诗于壁上曰：
邱谭王风捉马刘，昆仑顶上打玉毬。
你还搬在寰海内，赢得三千八百筹。
真人道经卫州，见萧道人颇具仙风道骨，知是多世苦修，欲加提挈。与言守中抱一之旨意，话不中机，赠以《蓦山溪》词曰：“真人已悟，四海名先到。只为有声闻，却隔了，玄元妙道。可怜仙骨，落入鬼形骸，一般衰，一般老，空恁一般了。岂知玄妙，刚把心身傲。度日若聋盲，诮不识，丹砂炉灶。好将二物，鼎内结成丹，服饵了，得长生，携手归蓬岛。”
萧道人读词后，犹不悟妙旨，仅赞词工而已。真人知其无志，深为叹息，遂掉首东迈。掖县刘氏子，倜傥不羁。弱冠时，飞鹰走狗，博弈斗鸡，复迷花酒，致染奇疾，几至不救。一夜梦入仙宫，觉后不药渐愈。遂痛改前非，立志访求至人，以道存心。真人途遇刘子，见其神情爽迈，有飞举云霄之态，与言超世之旨，修真之要。刘子顿豁心胸，伏地皈依。训名通微，字悦道，道号默然子。复授黄老微旨，嘱往终南甘谷，夙缘所在也。刘子叩谢师恩，遂西行至甘谷而居焉。
按：萧道人多世苦修，已具仙风道骨，得真人重加提挈，诚为千劫难逢之幸。奈何相遇漠然，机缘差过。概因夙世只重苦修，不重玄理，只重结缘不重性命，只重世福，不重仙福故耳。且其胸中先具成见，自命知理，虽真人语中肯要，而仅赞赏词句之工，不能言下顿悟，是诚遇而不遇，良可惜也。试观刘子聆真人一言，遂即五体皈依，遂受玄旨。况萧已入道，刘犹居俗，二者一迷一悟，竟判若霄壤。岂真人之言有别，或其夙根厚薄不同耶？特执理者易为理障，反将眼前真实要旨视若无睹，卒至长迷不醒，遗憾终身。吾辈学道者，可为殷鉴矣！
丹阳祖师马公，山东宁海县降仙坊人也。世为邑之望族，乃汉伏波将军后裔，家素豪于资，富甲一邑，人称马半州。公之祖父，讳觉，字莘叟。为人急公好义，施与不吝，言无宿诺。尝贩缯邻邑，暮宿旅舍，见一贫妇，号啕大哭，声极悲哀。询其故，邻人对曰：此妇年少夫亡，誓不再嫁，事翁姑至孝。今不幸翁姑俱丧，无钱棺殓，将欲卖身以殓葬耳。莘叟公闻言心动，乃曰：乡邻疾苦尚且扶助，况贞妇罹难，岂可袖手乎！遂解缯二束助之，不通姓氏。是夕莘叟公卧室，为盗所窃，缯物席卷一空。次日竟不告人，默然而返。家人问缯财何去，託言已被人赊贷无余。后半载，一盗为怒分赃不平，来诣出首。莘叟公寻思有顷，谓曰：赃物展转牵连，所关非一，恐不免累及无辜。且国家法律，赃满百疋，当犯极刑，吾不愿追究也。今与汝银二两，平汝之怨，慎勿声张可耳。其人拜谢而去。
每遇岁饥，邻舍来贷米粟者，悉如数与之。虽不还亦不问，数贷者亦然。一日，家人曝米于庭，邻妇以累欠未还，羞言再贷，见无人在，乘间以器来窃米。适莘叟公自内出瞥见之，即隐身退避任妇取米以去。其仁慈厚德，有长者风，多类此。
马公父，讳师杨，字希贤，姿貌魁秀，沉静有度量。辛丑八月，有客过其家，仓皇掷䌷复于案上，不通姓字而去。希贤公举之觉甚重，解视内有黄金二镒，乃暂为收藏。阅旬日，客复来，即取䌷复奉还。客曰：我吕姓，家幽谷村，掏採为业。得金欲售于市，忽逢税监，拔步飞返，幸公为我隐蔽，得免于罚，愿分半数相酬。希贤公曰：横来之财，恐招祸患。辞不受。客曰：公有黄向之风，异日当得神仙子孙。后访幽谷，俱云村无此姓，疑为神人。母唐氏，德性宽厚，家有宝翠贵物，为婢所窃，人皆言追之可还，母终置不问。一夕梦麻姑赐丹一粒吞之，遂孕生公。时在宋徽宗宣和五年，癸卯五月二十日降诞。公诞时，体如火色，七日方消。手握双拳，百日始舒。昆仲五人，公居次。俗名从义，字宜甫。儿时屡梦道士，携游仙宫。长善文翰，工词藻，儒林推重而天性俭朴。一家贵贱，初有四十余口，每餐食退，器中剩有残粒，公见辄为一一食净，其爱惜物力，无巨细皆如此。常不自修饰，喜服旧衣败色，而不灭神采。
昆嵛山有道士李无梦，炼丹三载未成。尝叹曰：必待神仙降临，吾丹其可就乎。一日公与友偕游其处，无梦见公，丰神俊逸，额有三山，手长过膝，一望而知为仙姿。于是炼丹遂成，心益奇之。乃作颂赞曰：身体堂堂，面圆耳长，眉修目俊，准直口方，相好具足，顶有神光，宜甫受记，同步蓬庄。
宁海茂才孙忠显妻，梦七鹤立于庭中，少顷六鹤振翅飞去，一鹤投入怀中，觉而生女。时在宋徽宗宣和元年，岁次己亥正月初五日降诞。俗名富春，长通词翰，性耽幽默。忠显素与无梦友善，一日往访，见案头颂赞，遂惜公才德，以女妻之，即孙氏夫人也。公后登金熙宗贞元进士，生三子，曰廷珍、廷瑞、廷诖，育孙十一人，均岐嶷不凡。
马公家佃客刘进值岁饥，盗杀耕牛将尽。马公闻知，遂往视之。谓进曰：年谷不登，困乏粮食，吾将赈济，汝不念牛为耕稼之本，使无罪而就死地，于心何忍？盗杀更为官示厉禁，依法当死，吾更不忍见汝罹祸也。乃令刘进负皮角随行，时路人见之，咸谓刘进此去，必不免矣。公却不入刑衙，而入梵宫，施皮角五副于经阁院。令进跪三宝前，具悔杀牛之愆，庶解冤结。邑人为之歌曰：古扬陈实，今谈宜甫。
邑有无赖少年，持钱三百，来言赎取棉袄，人皆知其讹。公赐钱半千，无赖嫌少，怒唾公面。旁观者为之不平，叱令去，或告公速试面上唾。公徐曰：拭之是违其怒，不妨使自干耳。
马公一日思维人有困难者，始持券来贷财谷。我有余，而人不足，当焚其券，稍宽贷者困难。随即尽取家中所有贷券焚之，不令人知。其他仁风义举，悉难缕述。一夕，马公梦二人衣青褐者来，其一肩披素白，跪且泣曰：我辈十万人性命赖公所主。言讫奔入邻巷刘清家，忽见墙壁上字颂曰：
我辈己亥十万人，大半已经辛巳杀。
此门若是不慈悲，世世轴头常厮抹。
公醒犹闻屠豕之声，亟起披衣往刘清家。见清子阿泽，方杀二豕，其一肩白，欲止之已弗及。始悟己亥者豬也，辛巳者清之岁宫也。乃将梦中所历告清，规令勿再业屠。而清顽固不信，且营利心切，未从感化。公书梦中之颂于清壁而归，是后心神常觉不安，如有所忧，终未释然。遂往术士孙子元处以稽寿限。孙推算星命毕，告曰：君寿当不逾四十九岁。公默念：死生固然有命，然人定或可胜天。曷亲有道，为长生计耶！一日与客弈棋，忽失声言：此一着下得，便不死矣！顿悟惟离尘访道，得遇真传，可免生死。
宁海范明叔，家饶财富，马公亲家翁也。马范二宅，隔街相对，世结姻好。丁亥春，明叔宴亲友于花园中怡老亭，马公即席题诗于壁，诗曰：
抱元守一是功夫，懒汉于今一也无。
终日衔杯畅神思，醉中却有那人扶？
是岁，重阳真人于四月二十六日离终南，至闰七月十六日，始抵宁海。午后谒范明叔于怡老亭，马公适继踵而至，不差顷刻。一见如旧相识，四目互视而笑，相与欣然入座。时在座已有战法师，辽东高巨才等人。战法师首开言问曰：布袍竹笠，冒暑遥临，何勤劳乃尔。真人曰：宿缘仙契，故来相访。继问姓字？曰王嚞，字知明（按真人在秦曰王喆，字知明，至宁海改今名）。马公捧甜瓜进食，真人接去，先食蒂起。公问此是何意？曰甜自苦中出。复问真人从何处来？曰：终南山。不远三千里，特来扶醉人耳。公知与前诗吻合，窃喜得遇，乃叩以道妙？真人曰：五行不到处，父母未生前。遂相与促膝谈玄，听之忘倦。至日暮邀归私第，呈所做《罗汉颂》十六首。真人一见，依韵和之，手不停笔，顷刻立就。公为心服，即以师礼事之。时孙氏夫人自簾内窥见，谓公曰：吾观真人面如芙蕖红，目胜琉璃碧，声若巨钟，语如泉涌，堂堂然有正阳之风采，当倾心敬礼，毋稍懈也。是时马公年四十五，孙夫人年四十九。真人作一绝赠公。诗曰：
一别终南水竹村，家无儿女亦无孙。
三千里外寻知友，引入长生不死门。
马公即韵和之：
得遇当归刘蒋村，黜妻弃妾屏儿孙。
攀缘割断云游去，誓不回眸望旧门。
真人见公和诗有超尘拔俗之志，叹曰：真仙材也。马公恳请真人驻鹤宁海，愿终生供养之。真人曰：吾之行藏循道，非世所知。以汝既有厌世之志，可建一堂，广播玄风，以助道缘。公曰：但凭择地，当雇匠构造也。真人乃挈公至南园，手指畦间曰：此处是个好庵址。先是真人未来一月前，公梦南园畦间，地涌一鹤冲天而去，今正指其处，不禁暗暗称奇。真人赠公以藏头歌曰：
来 谒扶风庵要住，主 人欢喜心神许。
午 前铅汞卯通孜，子 后刀圭酉厮助。
且 看金飞过曲江，水 蟾玉走超玄步。
少 年泗，四 十五，一 轮明月圆光睹。
见 公眉宇准规模，莫 使云霓遮遏忤。
心 里白莲向日开，门 前黄菊重阳猜。
青 瞳闪闪辉辉赫，赤 焰炎炎燦燦瑰。
鬼 魅尽销分地户，尸 虫皆灭现天台。
口 传义，我 相偎，田 上人人物外回。
之 子随予师礼访，方 知银海载蓬莱。
（拆起来字）
马公继韵和之：
来 时一见相邀住，王 公不阻欣然许。
言 予认死心自灰，火 灭烟消道相助。
且 收神气与精光，兀 兀腾腾纵云步。
止 行伍。人 通五，一 灵心月堪渐睹。
见 人巧诈骋机模，莫 也留心难逆忤。
午 前子后坎离开，门 阐门扃慧目猜。
青 龙建甲金方皓，白 虎起庚木德瑰。
玉 走金飞通九户，尸 亡虫灭显三台。
口 传秘，心 自偎，畏 他火院便头迴。
之 乎者也从今罢，能 知别有好蓬莱。
（拆起来字）
马公依真人所指之地，遂即邀集工匠，平基叠垣，竖梁盖瓦，不逾月而堂成。真人题其额曰全真堂。系以七言排律诗曰：
堂名名号号全真，寂正逍遥仔细陈。
岂用草茅遮雨露，亦非瓦屋度春秋。
一间闲舍应难得，四假凡躯是此因。
常盖常修安在地，任眠任宿不离身。
有时觉后尤宽大，每到醒来愈爱亲。
气血转流浑不漏，精神交结永无津。
慧灯内照通三曜，福注长生出六尘。
自哂堂中心火灭，何妨诸寇积柴薪。
真人自迁住全真堂后，远近闻风来访者日多。亦有乞诗求词之人，真人概予酬答，挥毫立就，不假修饰而自成天籁。诗词尽载于《全真集》中，节录尤要者数首如下：
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
悟彻便令知出入，晓明应许觉宽洪。
精神炁候谁能比，日月星辰自可同。
达理识文清净得，晴空上面观虚空。
答问龙虎交媾诗曰：
莫问龙儿与虎儿，心头一点是明师。
炁调神定呼交媾，心正精虔作煦熙。
平等常施为大道，净清不退得真慈。
般般显现圆光就，引领金丹採玉芝。
答邢公问七十二岁可修行否？
便如百岁未为迟，只在心中换过时。
今世不能全了达，来生应许做修持。
临行一点须搜正，收取三光亦复随。
只是投新遗旧舍，能除新舍得灵芝。
答问乞觅、行符、设药，何者为要？诗曰：
乞觅行符设药人，将为三事是修真。
内无作用难调气，外有勤劳易损神。
不向本来寻密妙，更於何处觅元因。
此中搜得长春景，便是逍遥出六尘。
答问金丹诗曰：
本来真性唤金丹，四假为炉錬作团。
不染不思除妄想，自然衮出入仙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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