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欲究本》卷四
时间:2017-03-11    来源:陕西省道教协会网站整理     作者:董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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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道人知匪作歌句公子吃惊愿领评
 诗曰:
    莫将匪类笑无良  背后观书变素肠
    一听歌词身下拜  荣华怎比恩师强
    昔有一卿门公子,父母早亡,其人年方一十八岁,无所不为,嫖赌俱全,结交匪类。有他一父友,苦口相劝。此人是时正在迷径之中,良言不能入耳。后来将家产毁尽,几乎困死。
    一日投奔他父友去,那人闻听他来,隐身不会。公子无奈,就往回走。
    正走中间,抬头一看,见东南上有一座小山,山上有庙。他想:我何不上山闲散闲散,径往上走。
    霎时到了庙里,见有二位道者观书。
    他在背后偷看,见那丹书上载的:万般奇美莫过于凝神;诸样大恶,莫过于耗神。又曰:心动神移乃是大苦之根蒂,昼夜用尽机关,心神出力真阳废,精气神乃是润身至宝。散而不能聚者,阳尽必死。
    公子背后答曰:宋朝的包公,本朝的贤臣,昼夜苦用心机,治国平天下,岂不耗散精神?
    道者扭回头来一看,原是个俗人。
    道者作歌一首:
         <公子知一  不知其二>
    包公并贤耗精神  不为忠君就爱民
    有等邪人耗精神  家当花尽友不亲
    道者歌毕,这公子大惊。
    暗想:此人莫非是神仙?我又莫对他说,他怎么就知道我的心事?道者这一歌,恰恰碰到他的心上。他就要拜道者为师,道者不肯收他,不收者因何?素曰:闻得他是个匪类。这公子参透道者的心事。
    公子说:当初十八罗汉,都是上马的强盗。后来改邪归正,拜伽蓝佛为师,都修成正果。难道说不许我改过么?
    道者说:言之有理,就依你着。
    公子当下拜了师傅。从此改过,一毫不苟,同他师傅过了十年。
    圣上选他出任做知府,公子和他师傅商议。
    说:我十年以前初遇你老人家,说的那一宗话,作一首歌,刻一块板,传留于世。
    师傅说:无文的粗话,留它何益?
    歌曰
        无文粗话却有益  我若不遇是邪痞
        今日焉得做知府  由来还是因此题
 
 02 庙主怨天错报应富豪恨己道真情
 诗曰:
     托为周济放来生  名叫心公却少情
     及问富豪说实话  才知施舍盗虚声
    余游至山西太原府,天晚挂下单,和那本庙住持两人讲罪福因果。
    住持说:如今上天也无报应了。我们这里有一家富豪,积下万石余粮。昔日遭凶年时节,他都周济了贫困,此人如今大受了艰难。
    余问:此人在哪里住?
    住持说:离这里有半里之遥,在我这庙西边,他有一所好宅子。那房屋就值一万余金,大门上挂的匾:心公似天。
    余将此话记在心上,次日就找到他家门首去,坐下化斋。
    等了一会,那人出来便问:师傅你化什么?
    我说:化斋。
    他说:我若是昔年就是衣服也供养得起,如今我连一顿斋也管不起了。
    余问:见你家大门上挂的匾:心公似天。想必你是个善人。
    他说:师傅,这“心公似天”四个字,就是我受穷的根源。说起话长,恐怕师傅耳烦。
    余说:愿意领教,焉敢嫌烦?
    他说:我当年买了一部书,书上讲的算法,能知前定之数。我算某人该发财,后来果然发财。我算某人该死,后来果然死了,如此灵应。我想:何不把自己算一算?我年六十岁,算了一卦,六十二岁上该死。谁知前两算才是碰上的。
    余又问:怎见得是碰上的?
    他说:我如今现在七十岁还没死,给自己算的尚且不应,与旁人算的能应么?岂不是碰上的?自我算后,我想再剩二年阳寿,现有万石余粮,尚且无儿无女,与谁留下?把粮都周济了贫人。即我没有吃的了,还有这一所宅子,卖了我还够用。所以把粮食花费了,扬出美名,本处地方官,闻得我说有德。与我挂下的匾,说我心公似天。我留下的粮,只够吃二年。过了二年,我才不死,这就卖房。我户族间的人多,这家要买,那家不依挡阻。房也卖不出去,当下没吃的。我相交的都是些穷汉,不能大帮。这家三升,那家二升,常常的就断住顿了。我如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可该怎样调成?
    余说:你所作的好事,上天只怕不知道,我给你申一通表,把你的生辰八字,年月日时,姓名地里,并素日所行的事迹心法,都说上,可撒不得谎。但要说谎,就是戏耍上帝,反要罪上加罪。
    此人是穷怕了的,听得我与他申表,上帝必要与他赐福,就十分喜欢。又听我教他说实话。他把颜色变了,而带忧容。
    余口中不言,心里思维:此人一定处事不实,其中有诈。
    他沉吟了一会,说: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我有一个偏院子,咱们到那里说话,随即到了偏院。
    余就问:昔日你舍粟粮周济贫人,是何想头?
    余见他沉吟着,欲想不说,这表就申不成了。想要说,扬出自己的短,又怕旁人知道了。
    只见他含羞带愧,慢慢的说:师傅你既然为我,实话我与你说了,你千万不要对旁人说。
    余说:我是个道路行人,早晨离了此处,晚上就走几十里。离了你这地方,谁来寻着你,揭你的短?
    他听得此话,才把他明里周济,暗放来生账的情由说了一遍。余心上暗暗叹惜:怪道上天不佑,存心不良。此事余若不细察明白,必说上天无有报应。
    歌曰:
        大门首悬挂牌匾  人称他心公似天
        谁知暗放来生账  再转世加倍偿还
        有等人害众成家  只怕后来缺吃穿
        他比此人恶更狠  上天如何肯垂怜
 
 03 展雄恃势强求道石佛推情笑展雄
诗曰:
    因求延寿到仙台  势畏恰如天外来
    僧变石翁咧口笑  才知佛道人难猜
    昔周时孔雀山,有一柳展雄。
    一日独坐,暗想我上无君王之辖,下无民债之逼,又不做经营,也不种田地。每日攘夺财物,任意而为。天下之乐,胜我的人甚稀。只怕不得久长。怎样活得三五百年,不枉人世上走一回。把这一宗话对参谋告学。
    参谋说:大王要想顾寿延年,必保住精气神,方能永久。
    展雄就问:精气神如何保守?
    参谋说:要知山下路,须问去来人。我闻咱们后山里有个老僧。有人说他有一千余岁,他的年纪大,想必他就知道涵养之功。
    展雄性急,当下就要去。
    参谋说:问道却不得性急,我见阴符经有言:‘轩辕黄帝欲问广成子道,先沐浴斋戒,肘膝而行。走上山去,感动广成子,才与他讲道。’
    展雄问:肘膝二字怎讲?
    参谋说:跪下用肐膝盖走上山去。
    这展雄有几国土王子与他纳贡,他把那十八国王子都放不在眼里。他岂肯曲膝于和尚?
    他将参谋的话听完,便说:我自有主意。
    心里暗思:我去先把他拿住,抽出宝剑,他怕死自然就传与我了。
    次日带领三千喽罗,找到后山去。
    有几个前行的喽啰,先到和尚跟前叫道:和尚,我家大王来了,你快出去迎接。
    那和尚摆手摇头,并不动身。展雄走至跟前,思维礼下求人,必有所托。就委曲着心,弯腰打了一恭,和尚并不还礼。
    展雄说:我来学你的道。
    那和尚并不答言,展雄按不住心火,一把将和尚揪过来,把宝剑抽出来,抡起就砍。
    赖皮豹拉住展雄的手,忙说:大王息怒,等他与你传了道,那时再杀不迟。
    展雄说:言之有理。
    把和尚往上一推,才推不起,仔细一看,才变成个石头弥勒佛抿着嘴儿满脸带笑。
    歌曰
        展雄去学道  惹的石佛笑
        些微小技艺  拜师要聆教
        何况性命理  捏住脖子要
 
 04 太子保身思免祸哲人遇害终修行
 诗曰:
     因为京城利害关   哲人早入夕阳山
     再闻汴老说原故   摆手摇头永不还
     昔日东京汴梁,梁王朱温,所生三子。一名有杰,一名有同,一名有贵。朱有杰见他父亲当殿上杀了唐家亲王,自立梁王。至此观他父为人不正,奔走在外,杳无踪迹。所以后来人编书,只说朱温有二子,不提朱有杰。
        太子离东京  举目无亲朋
        夜宿招客店  白昼赶途程
        倘若身有疾  寒暑谁怜悯
        为人居心好  自有天看成
    却说太子有杰,云游天下,访仙学道,后来遇了高人。讲明大义,又传他除欲炼心的工夫。他明了此法,一心住山修行,草衣木食,不和人交。后来受不住孤栖冷淡,想起来东京汴梁作太子时,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彩缎,又有奴仆使用。想到这里,惨凄伤心,坐卧不宁,即下山去了。正走中间,又想:我不能回去,下山何干?思量了一会,仍旧入山。这叫反覆无常,静不下,心不死,如此累出累入不计其数。
    忽一日出山,遇见汴梁一人,他和那人闲谈,就打听汴梁的消息,那人就提起,三杀焦兰殿的情由。有杰就问:何谓三杀焦兰殿?
    那人说:“朱温杀亲王自立梁王,二者父纳子妻,子弒其父,三者朱温驾崩弟刺其兄,王彦章一死,凡有姓朱的人尽都灭了。
    有杰听了这话,灰心丧胆,从此把思家的心才割断了,有杰作歌一联:
        人生妄想似做梦  夜骑瞎马走黑径
        父在焦兰杀亲王  自立为帝常受用
        不料后来死儿手  三次焦兰弟刺兄
        又死彦章擎天柱  梁王姓朱一扫平
        有杰不是知觉早  定死汴梁落臭名
        从此富贵全打破  入山甘心落清静
    歌曰:
        牛下麒麟猪下象  雕窝抱出大鹏鹰
        一家门首一重天  骨肉虽亲性不同
        三杀焦兰都是兽  走兽群里出贤圣
        有杰本来资性好  才遇高人训诲成
        讲破阴阳消长理  明白动静去心病
        修行不论祖根基  只要本人能换性
        换不过总是愚夫  能换过就是贤圣
 
 05 商客轻生钱买渡梢公任死挣多钱
诗曰:
    马头渡口起狂风  吩咐梢公莫掣篷
    数十余人同一意  重财轻命任西东
    董在湖北汉口时,终曰募缘为生,此处有一渡口码头。那里有一座庙,余在庙里挂单。
    一日正当午时,忽然起了风,越刮越大,这叫禁江风。但刮此风,黄鹤楼上掣旗,不许梢公摆渡。但若不遵,拿住就要治罪。
是日,偶然来了几十人,都要过江去。梢公不敢渡,众人和梢公商议。
梢公说:你们若出的钱多,我就渡。
商量下有二十余人,每人一吊钱,内中有两人:一个是买卖人,一个是汉阳府的快手。
余问那二人:你有何紧事?这大的风也不怕担惊?
买卖人说:我学生意今有五年,未算分毫。我们有几十人都是白效劳,今有一件紧事,令人过江去办。旁人见风大,都不敢去。
掌柜的说:若有人能去办了此事,我与他一分生意。
我想:贪生怕死何日才能出头?因此我豁出性命走这一回。
余又问快手:你有何紧事?快手说:我们老爷汉阳府差我过武昌去,也有一件要事,办毕回去放我一个头役,后来可就有出息了,因此我豁出生死走这一回。
    二人都有要事,由是观之数十名人皆有要事。此江有七里三分宽,无风摆渡,只要四文钱。这叫:走遍天下路,汉口好过渡。今日要一吊钱因何?只因风猛浪大有凶险,这叫做买命钱。这一船人都把生死付之肚外。纵然过了江,逃出凶险,梢公还挨一顿板子,枷到江岸上晓众。因此他要的钱多,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梢公教过江的人上了船,把锚起下来,掣起风篷,走了一里之遥,真乃惊怕。
    歌曰
        梢公掣的风篷转  忽高忽低船象翻
        任人无不心惊怕  魂飞胆裂吓黄脸
        性命恰似风里灯  生死只在顷刻间
        这样凶险不为奇  水深浪大恰似山
        行船吊在浪坑里  江岸有人看不见
        船到江心似树叶  随着风浪上下颠
        只等过江登彼岸  这才算是得平安
        上船生死付肚外  下船重生人世间
        看公思量为的何  那个不为利名牵
        所以疏财仗义少  财与性命紧相连
    又曰
        豁出生死渡过江  性命看的太平常
        经曰人生最难得  万劫千生来世上
        人身难得今也得  不可空过度时光
        万事耽误还则可  道德紧守莫松放
        拿着性命当儿戏  一心凝在名利上
        醉生落草来尘世  睡梦未醒见阎王
        轻命只怕天不依  再来人世休妄想
 
 06 老道还乡欲退志幼童藐视加恒心
 诗曰:
    将死复生万里行  诸人错认转来生
    道童遇叟正拦阻  再候三年叙旧情
    昔日有一子孙常住,有个监院,此人有伴道之根基,未遇高人指点,被情欲迷住了。忽一日,来了个参方人到他庙里挂单,二人见面有缘,终日谈天论地。这参方人说破舌尖,劝不醒他。参方人住了一年,告辞走了。这当家人那一日早晨陪客吃酒,吃毕送客出门,他就莫回来。
    庙对门有一道大河,河边有他家的瓜园,他平日好在瓜园里庵子底下睡觉。那庵子是四根柱头撑起的高有一丈。他上去把梯子蹬过,平日且好细睡,把浑身的衣服都脱了。才睡下有两个时辰,那河里山水发了,水涨得有七八尺深,看看就淹着他了。
    庙里人找他不见,都说他一定在庵子里睡熟了,教水淹死了。欲想下水去救他,又莫人会水。一齐都在岸上高声喊叫,把他惊醒了,一翻身就掉在水里,从水上漂去了。众人眼看着他在水面上漂出去了,不知他会仰面浮水,两只手在那水底里刨着,人看不见手,只当淹死了。冲去有十里之遥,落在一个沙滩上,连身上小衣都莫了。
    又看见那瓜庵子也冲来了,亦落在沙滩上,他走到跟前一看,那衣服一件也不少。他把衣服都穿上,坐在沙滩上定醒了一会,心中暗暗思量,自己叫自己的名字,自问自己:你今日也舍不下,明日也舍不下,今日把你淹死了,你还舍不舍?
    想到这里,把心一恒:全当我今日淹死了,从转了一世人,把这恩爱牵连撇了罢!诈死埋名,改名换姓,云游天下去了。
          此是事境所逼  非自心甘愿
        今日被水遭大难  死中求活登彼岸
        这也就算两世人  恩山爱海齐斩断
        恰似囚人逢大赦  从此不吃监牢饭
        开脱脚镣并手扭  自身才由自己便
        打开玉笼飞彩凤  天阔无阻任鸟转
        而今方知害生恩  看来世事精扯淡
    不言这当家人云游参方,且说那庙对门有一家施主,平素与当家人相好,那当家人落水那个时候,他家生了一个小孩子,众人都说是那淹死鬼道士托生的。七岁上攻书,十六上父母双亡,上下无靠,是个孤身。
    众人说:你是个道士托生的,命犯孤独,在俗家你也做不成事业,你仍当道士罢!
    他信了此话。把他的田地房屋舍在庙里,就改装当了道士。庙里当家人把前头那淹死鬼道士的书籍交给这个道士说:这是你昔日留下的,交与你看。
    这道童得了此书,学成医卜星相,无所不通。终日在外行医,后来又挣起一分家当。是时常住里入出门,乘马坐轿,穿绸换缎,不同前者,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那老道士,云游了几十年,又转回常住来了,走进大门,一直就往客堂里走。几乎堂门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是个道童的打扮,身穿的绸道袍。
    双手把老道拦阻说:你往哪里走?
    老道士说:往客堂里去。
    这道童说:你这人物还不称到客堂里坐。
    这一句话说的老道士满腔子里都是恼怒,无名火直往外攻。才要张口说话,觉着了忽然想起:我在外云游参方几十年,在人家常住里挂单,人家说方就方,说圆就圆,无不随和,我只当我是炼下性情的人。今日才知道我是大石压草,素日平和是怕人家的势力,不敢与人家折辩,伪装修行,假充涵养。看起来这几十年,我才是虚度时光,把十方饭白吃了。
    想到这里,把心一恒,何不就在此处再下几年苦工,炼磨我的蠢性?
    不时而怒气全消,直坐到太阳归宫的时候。那道童是个知客,见他不走,叫常工来把他送到云水堂里,直等到点灯时候,堂主才回来了。
    堂主就问:“老爷上姓?”
    他把姓名说了一遍,说的俱是诡名诡姓。
    堂主又问:“你从哪里来?”
    老道士把来处说了。
    又问:“你往哪里去?”
    老道士说:“我闻得这常住里留参方人呢,我来讨一个执事。”
    堂主说:“昨日走了一个火头,带洒扫净头,这三样执事,你可能办么?”
    老道士说:“我是个粗蠢人,那些有学问的执事我办不来。这些粗活命我做,正合我意。”
    次日一早,就把他的行李起到厨房里,办此三件执事:
 <孰能虚心于晚辈   老道志气非俗>
        老道云游几十冬  常住改变旧日风
        不用布匹穿绸缎  都在衣食苦用工
        并无一人学涵养  沽名吊誉不修心
        粒米分文非容易  不用工夫不得成
        个个不怕积孽债  只恐报应临自身
    却说老道,暗里赞叹徒孙,当面不肯说,看那些孩子不是受教的人。他想:不如我做个自了汉,自己还把自己正。一日闲事不管,只办他的执事,办了三年。也是他的功夫该圆满的时候了。
    他有一个徒弟,此时大兴时候,京都大人请去供养,供养了三年,送回来了。还离常住有几百里地,前站先来说,老当家人回来了。常住里徒子法孙,迎接出百里回来。先送在静室里,道朋善友们都来拜望,他也不回拜,先养息了一月,然后出门拜客。
    一日出了房门,正走中间,路过厨房院,见一个老道士,在那里扫地。这老当家人看见吃了一惊。他想:我师傅被水淹死了,今日活见了鬼了。
    他复转回去,到静室里问徒孙。那个扫地的老爷,是几时来的?姓甚名谁?
    徒孙说:是三年前来的。他说的都是诡名诡姓。徒孙随即把他的好处齐说了一遍。又说:他自言无能,凡事比我们做得都精义。说他是修行人,从不见他讲道。他也不参禅打坐,总认不清白,众人都叫他古董。
    这老当家的说:我看此人好象你师太爷,你们再去看他左耳后边,有一个瘤子,大如枣核。就有一个人跑的去看,看了回来说:果然左耳后有个肉瘤子,大如枣核。这老当家的亲自走到跟前一看,才果然是他师傅,先与他师傅磕了九个头,痛哭了一场,心上又悲又喜,吩咐徒弟们把他师傅的行李起到静室里。
    到了天晚,合家老幼,都来静室里,听老当家人和他师太爷讲话。老当家的问他师傅:“当初弟子亲眼看见,把你老人家淹死了。怎么莫死?
    他师傅说:我会浮水,手在水底下刨着浮出去了。
    又问:这几十年在何处都云游过?
    他师傅说:我在某处多年,又在某处遇某人,住了多年。
    这当家人心里暗暗赞叹说:怪道我师傅有这样本事,他所相与的这几个人我已往就闻名,都是无上高人。
    旁边一个道童,就问师太爷: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包涵,你老人家这包涵,从哪里学来的?
    师太爷看见三年前拦阻不叫进客堂的那个道童在面前,他用手指着说:他就是我的师傅,我三年前来到客堂就遇着他,他把我拦阻不教进客堂。那一时候我大动了嗔怒,觉着了自己性情中没有功夫,即刻另拿了个主意,又在本常住行行三年。
    次日把老太爷这话传出去,远近道友,理学先生,地方官也好道,都来亲厚。
    本常住徒孙重孙,都说师太爷这三年,是老辈子扶侍小辈子,折了我们的福了。把他当个神仙供养起来,此是丰富常住,人人有私财。常买些稀罕东西,孝敬师太爷。
    这老道士平日孤身独眠惯了,嫌每日应酬骚扰太烦,咬钉嚼铁,凝心耐性,住了一月,暗暗留了一歌走了。
        三年苦行一月还  把我福禄都折完
        我本是个平常人  你们错认作神仙
        妖魔当成菩萨敬  瞎子引你上西天
        自将自身未度脱  提拔你们出苦难
        虚实行藏自家知  哄过别人己难瞒
        趁早不寻脱身计  只怕丢人在目前
    却说老道士走了,次早徒孙掇上净脸水来,不见人了。再看墙上贴着一首歌,众人都来把歌看了一遍,合家痛哭了一场。
    歌曰
        老道还乡道不香  烧火扫地挑毛房
        他看旁人如泰山  看己灯草朽麻穰
        人得役之且役之  应酬之间讲涵养
        万物无非皆是假  修行混俗且和光
        任事可为不碍道  圆即圆来方即方
        呼我是牛即是牛  呼我是羊即是羊
        徒孙重孙呼古董  有叫即应必随上
        如此修行是难做  炼性功夫岂寻常
 
07 众寇雄忘生打抢神童子舍命餐肉
 诗曰:
    贫人前世受饥寒  转至今生家道难
    遇见羊羔不顾命  临凶为嘴被刀残
    昔有一贫人,一生未穿好衣,未吃好饭。受穷一世,死后又转到穷汉家,他还记得前生之事,人呼为神童子。
    一日,乡党请他赴席,把菜肉才掇在桌子上,众人执箸在手,才待张口。从大门跑进一人来,吓得面似土色,慌慌忙忙,张口结舌,大呼一声:“快快逃命!贼进了村了!”
    众人听得此话,吓得惊慌失色,把箸子放下。叿的一声,各逃性命。
    只剩下神童子,他想:我把这好肉吃得一碗,再跑不迟。掇过一碗肉来,狼吞虎咽,吃了几口,不料从背后走过一个贼来,抡刀就砍。倏的一声响,把头首割掉了,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这些逃难之人,逃出村去,远远遥望。只见那一伙贼,把银钱细软东西,俱驮在马上出村去了。这一伙逃难之人,各回本家,查点合村人等,一个也不少,单不见神童子。
    就往请客的那家去看,神童子在桌子上扒着,头也没了,头掉在桌子底下了。人把头拣起来一看:口里还含着一块肉,左手拿着肉碗,右手拿着一双箸子。人去夺碗,他攒的紧紧儿的,夺也夺不过来,这才叫死不丢手。
    歌曰
        前劫受穷今又受  穷根扎在心里头
        遇见美食不顾命  豁出生死要吃肉
        宁可舍头不丢碗  道像他还莫吃够
        修道教人先换性  换过才得清福受
        假若此性换不过  信有诸物能迷路
 
 08 贤士令钱急困苦乞人听命不求财
 诗曰:
      富翁暖时裘披身  恕己恤怜济困民
      无意之中逢哲士  方知智者不忧贫
      昔有一贤士家道丰富,其人爱好清静,终日在家安坐不出,调性养神。
一日,家人报道:河内冰冻三尺余厚,把地都冻下裂纹了。贤士说:“我这几日莫出大门,不知天变成这个样子。我在暖屋坐着,还觉得寒冷。”贤士作了一歌:
   <恕己度人   非常人也>
        身穿重裘守红炉  自觉体寒冷飕飕
        可怜少衣缺食人  谁肯施财将他救
    却说贤士起了恻隐之心,即刻把暖车套上,将银钱装在车内,上街周济贫人。只见从车后走过去一人,头戴破帽,身穿破衣,走的志气昂昂。贤士见了惊异,作歌一首:
  <迹于人迥   心更异俗>
        衣破身穷志不穷  迥于乞人不相同
        他乞冻的缩头肩  此人形似六月中
    话说贤士吩咐家人,叫那乞人来,我周济他。家人叫了一声:乞人过来!那人转回头来。家人说:我们老爷要周济你。乞人闻得周济二字,仍转身走了。
    家人当他莫听明白,赶上把他拉在车前。乞人看着贤士,并不答言。贤士问曰:“你是个哑吧?”乞人摇摇头。贤士又问:你既不是哑吧,为何不说话?乞人说:开口神气散,舌动是非生。这贤士大惊,忙下车来与乞人恭身施礼。便说:在下失人,不认识老先生。语出冒犯,在下愿孝敬老先生几吊钱,可将残冬过了,免身受屈。乞人说:我有天周济,何用你周济。你有银钱,周济那行商坐贾的去。贤士说:行商坐贾的都有银钱,何用我周济?乞人说:他虽有银钱,不够用,他心里穷。
    此话说着贤士的心病上了,半会低头无语。抬起头来,乞人走的杳无踪音。这贤士唉声叹气说:“今日遇着高人,我未曾聆教,把机会错过了。”
    歌曰
        开口神气散  舌动是非生
        只知养元气  不贪财主翁
        不要人周济  自有天看成
        诸事听自然  随时遵天命
        世人虽有钱  心穷不足用
        昼夜用机谋  精神都耗尽
        名利缠缚身  心神何日定
        染苦反为乐  迷住真如性
 
09 老道有情还故里幼童断义不回乡
 诗曰:
    抛家弃产入玄门  慕道之心常固存
    因背师尊曾受辱  始知害里却生恩
    昔日董在江南时,途路之间,遇一道友,二人伴侣同参。
    一日,道友说:今日到我老庙上去,我出门十年有余,未曾回庙,我请道兄到我庙里歇宿歇宿。
    天晚才到,将进了大门,到殿上磕头已毕,只见那偏院树上吊着一个童子,一个人在那里手执着棍,痛打那童子。
    童子喊叫:快救命来!
    这个打徒弟的人,见他师傅回来了,将棍放下,就与他师傅磕头。
    他师傅问:你打的那人是谁?徒弟答曰:与你收了一个徒孙。他背我逃走,不遵清规。我把他赶回来,因此打他,以戒下次。师傅问:他还吃酒来没有?徒弟答:没有。师傅问:他做贼嫖风来没有?徒弟答:没有。师傅说:你把他解下来我问他。
    他就去解下来,与他徒弟说:你师爷回来了,你磕头去!
    这童子与他师爷磕了九个头。
    他师爷问:你为什么不遵清规背师逃走?
    徒孙说:当初出家,原为修行,才当道士。我师傅说:我们这玄门道教先要行行三年,然后才能冠巾改装。弟子行行三年期已满了,方才冠巾。冠巾之后原旧还过日子做活。我师傅不识字,没看经书。我看丹经上说:自古成道的那些祖师,未得道之时,都曾云游天下,访仙学道。得异人传授,然后才修行了道。因此,我要出门参方,告假三次,我师傅不准。弟子不辞而去,我师傅把我赶回来,说我背师逃走,不遵清规,后来没有出息,顿打与我。
    师爷听得此话,心上大怒。自己捶胸踏脚,唉声叹气。只说:我错了!我当初知你是这样的人品,我也不收你作门人。你曾记得我与你冠巾之后,我说出家有三不留:住庙不留,参方不留,还俗不留。我说我也不能超脱你,教你出门云游天下,访仙学道。你恋着此处,有衣有食,你把修行的事付之肚外,不肯云游。你不参方,你还把旁人挡住,教他跟你做常工道士。我若不看你老了,我还要打你。照尔等如是之人,当早早还俗,不必久恋玄门,免拉十方之债。
    吩咐徒孙,明天跟我去参方。
    次日师爷徒孙二人,走在路上,师爷告诉孙子说:你师傅打你这一顿,这教害里生恩。
    徒孙问:弟子不明白这句话,你老人家与弟子讲一讲。
    师爷说:不必讲,日久自知。
    爷孙二人走了五年,受许多辛苦,再不退息。
    一日师爷说:咱们分了手吧!恋情不是道,我也不能超脱你。
    二人洒泪而别。这道童独行,受不住孤栖冷淡,又忍不住饥寒困苦。
    想要回老庙里去,又想起他师傅打他的情由,把心一恒,咬钉嚼铁,我宁可冻死,也不回去。遭大苦大难不计其数,感动了一位高人,传授他无上的妙道,这才知道害里生恩。
    歌曰
        高人密传授此乐  我与诸公留一歌
        生在中华得人身  这也就是好遇合
        当初不受那顿打  贪恋老庙定堕落
        参方受尽无限苦  苦尽甜来得超脱
        方知腹内有洞天  此话对人实难学
    又曰
        打破了名利机关  当做慷慨男儿汉
        不为拖泥带水人  省破大义无牵连
        心上还有反复意  真性炼成纯钢剑
        念头起处用功夫  恩山爱海齐斩断
        从此不去游地狱  翻身跳上苦海岸
 
 10 间壁人锄田遇道小豪杰自缢逢僧
 诗曰:
    生来性暴好争强  旧日恶名遍野扬
    惹恼村中英烈士  吃亏受辱两心伤
    昔有一幼童,父母早亡。年一十一岁,有一份家当。懒怠读书,单好学拳棒。他说:我是个孤身,惟恐有人欺负,学会拳棒,能以看家护身。后来学到十七八岁,炼成几百斤力量。学会长拳短打,终日好斗,仗着自己本领欺人,欺压乡党邻右。
    一日惹恼了本处的一个豪杰,把这小豪杰重打了一顿,又对人羞辱。他说:你父母去世早,没人教导你。我今日把你这野猫,教导教导。又揭他的短说:你某一次怎长,某一次怎短,仗你的本事欺人。把他的不是,就说了好几椿。数说了一会,又打了几拳。众人才来劝开。这小豪杰回去睡倒,两三天汤水未尝,这是平日不落人手下的人。前日着人家打了,又羞辱,气化不过。一日半夜里起来,自拿了一条绳,到他父母坟上,痛哭了一场,辞祖先。口中只说:不能住人世了,从此先人香烟断绝。
    哭罢,他想某处有一棵大树,到那里去上吊。
    本处有一圣僧,有先见之明,就知此人要上吊。他说:此人和我有缘,该我去救他。这圣僧隐藏一旁,等候小豪杰上吊。这小豪杰来至树下,痛哭了一会。上到树上,把绳栓到树上,绑了一个套儿,才要去套。
    忽听旁边有人喊了一声:那是俺家的树,你吊死了,岂不连累着我?
    这小豪杰下树来站在地下,这僧人走至面前才认得。僧人就问这小豪杰:你家又不少吃穿,又不缺银钱,有莫人逼累与你,又不该人帐债,因何上吊?这小豪杰把他前日受打,被人凌辱的情由说了一遍。又说:我长这大,从没受过如此的委屈。今日受了辱,我有何脸面活在人世?因此要寻无常。
    圣僧又说:你今年才一十八岁,正是活人建功立业时候。你若寻了无常,岂不白来世上走了一回。我常听人说,兵家胜败,古之常理。你败倒他的手下,你就寻短见,不愿活人。你不想一想,此前我闻得,就有几人都败到你手下,他可该怎么样?要依我说,你从今后,另换行为。你学下那长拳短打,你又不是当兵的人,与皇上家出力,冲锋破敌。你如今年幼,经的事少,你没有我见得多。自古道:好强者不得善终。不是你打坏人,就是人打坏你,必须偿命,两不得活。我问你:当日学下这武艺,所为的什么?小豪杰说:原为是的护身。僧人说:你不为护身,焉能遭人之毒手?
    僧人把话说到这里,这小豪杰原是个僧人转的,他迷了性了。今日被僧人这一宗话,把他才提醒了,忽然大悟:如师傅说,我岂不吃了这个亏了?
    那僧人说:吃亏者岂至你一个人?天下就有无数的人。这小豪杰越发醒悟了。
    僧人说:要依我说,就当你今日吊死了,另转了一个人。把你前者那武艺都抛去,从新活人,改恶从善。若有人欺负到你头上来,你只是哀怜求饶,管保你二十年后,魔障全消,大德扬与天下。
    这僧人把话说到这里,小豪杰趴倒,就与他叩头。说:我如今就拜你为师。僧人说:我不是你的师傅。前日打你那人,他是你的师傅。小豪杰说:打我那个人,是我仇人,他焉能作我的师傅?僧人说:若不因他打你,今日焉能遇我?这小豪杰大悟说:真乃是我的师傅了。我这一回去,找寻那个人,我还要与他叩头,报答于他。
    这小豪杰果然回去,把那鲜果子买了几品,拿一个金漆盒儿捧上,寻到那个英雄家里,看见那英雄满脸带笑。
    那英雄说:你莫必寻我好斗?
    小豪杰说:不是。我来报答你前日教导之恩。
    旋说着,这小豪杰就与那英雄叩头。把那英雄羞了个面红过耳,那英雄连忙跪倒还礼,一把拉起这小豪杰。
    英雄说:你一定受了高人的指点了。
    那小豪杰说:自从那一天你打罢,气的我三日三夜汤水也未尝。就辞祖先别父母,我想着自缢。随即把遇圣僧的情由,说了一遍。
    这英雄大悟,便说:前者是我的不是,从此我也改过,你今日是我的师傅了。
    小豪杰这一服罪,把那英雄感化过来了。
    不言英雄,单表小豪杰还家,每日务庄农,善守过日子,从不和人争气。有二三年,屡遭不幸,生疮害病,常受盗贼之害,每有人欺负他。
    小豪杰邻居对门都不甘服说:上天也没默佑了,这个人从前万恶滔天,无恶不作,人都躲避着他。他也不遭贼盗,也没见生疮害病,也没人欺负他。如今改恶向善,屡遭不幸。看来学好人,也是白学了。
    不言旁人赞叹,单表有个修行人,云游四方,从此处路过,在一株大树底下乘凉。这豪杰的对门有个人,那一天地里去锄田,手提一壶煎茶。
    正走中间,见树下坐着一位道者。他见此人仙风道骨,即起了善念,愿意敬他一杯茶。就把茶壶盖揭下来斟满,双手递与道者说:我敬你一杯茶。那道者见施主来的恭敬,心上暗暗欢喜,想这个人一定和我有缘,两个人叙起家常。
    施主就问:师傅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这道者把来去处,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道者又问:施主是那里人?
    施主把手一指说:我就是本村人。
    那施主又问:我有一事不得明白,在师傅跟前聆教。我紧对门有个少年,从前万恶滔天,人都避他。后来回头诸恶不作,单存善心,屡遭不幸,常有人欺他。看来上天莫感应,把人学好的心都辜负了。
    这道人说:你对门那人,如今回头几年了?
    那施主说:三年了。
    道者说:三年他的俗债却还没有还清,所以有人欺负他。他的德行不足,感化不过人来。屡次生疮害病,那是他日积月累的怨债。只要他宁心耐性,欢喜承受,过二十年自有好处。
    施主想:这话好奇,我对门这小豪杰曾说:从前在树上吊时,遇一和尚,那和尚说过二十年之后,灾星全消,善名扬于天下。他这两个人道像商量下的话。
    施主又问:师傅,我这里有一个和尚,你认得他么?
    道者说:我认不得。
    施主说:认不得,怎么你两个人说的一样话。
    那道者说:三教圣人理同,头帽不一。凡打了人的有打债,骂了人的有骂债,使了银子的有银债,使了人钱的有钱债,吃了人的有口债,奸了人的有色债,许下帮人未帮有信债,一切债不还,自己魔障再不能消,除非还完,然后能身清,才能养神。你若不信,你看你对门那个人,他若耐受二十年,初志不改,一定有好处。
    道者把话说完。施主说:你说的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听过,真乃你是一个高人,我就与你叩头,拜你做师傅。你在哪里住,我好来聆教,久后我还要当道士。
    道者说:我是一个云游人,此处不能久停。你和你对门那个小豪杰,你们二人穷理,久后自有出头的日子。
    说罢此话,二人分手而别。这施主还家,等候二十年之后,那小豪杰的魔障全消,无人不敬,善名扬于天下。对门这人,无人不尊。
    小豪杰说:我当日拜过师傅,我要当和尚。
    对门人说:我当日也拜过师傅,我要当道士。
    二人打了侣伴,同参云游天下去了。
        可笑紧邻见识差  他说上天莫默佑
        今日回头就是福  平日罪孽谁替受
        日积月累有孽账  自作还得自己受
        古曰阳德能服人  阴德暗里鬼神佑
        阴阳二德未曾积  暗里鬼神如何佑
        后来又过二十春  罪孽全消人亲厚
        改恶向善有感应  才知暗里鬼神佑
        豪杰落发为和尚  紧随道伴也走路
        一僧一道为侣伴  名山洞府各处游
        虽然大道要人传  自身还得自己度
 
11 师弟美才心若变师兄丑面意维坚
 诗曰:
     二道访仙结弟兄  一西一丑意忠诚
     弟因报赘失前愿  惹得师兄气不平
    昔有二人年纪相同,一位生月大,一位生月小。
    那生月大的身材高大,胖阔腰粗,一脸大麻子,还是一支眼,头上有几片秃子,上嘴唇有个壑壑,左手缺一个无名指,是个猪嘴龙王像,人都称他独眼龙。
    那生月小的,面如傅粉,唇似丹朱,眉清目秀,仪度闲雅。人都称他赛潘安,二人拜为生死弟兄。
    独眼龙不通学问,赛潘安略通学问,且会写字。二人同坐一处说闲话,赛潘安说的学问话。
    他说:盖世上人,有成有败,有兴有衰,有生有死,这几样最难躲避。
    独眼龙说:世上人若不明大义,不通道理,与禽兽不分。人吃五谷是香的,牲口吃草也是香的。人过一日,牠也过一日。人有生死,牠亦有生死。人只知早起晚睡,穿衣吃饭,争名夺利,除此再有何异处。
    赛潘安说:依你这说,不如我二人出门访道,还是高见。
    独眼龙说:我们这等形容,凡一切庵观寺院难以入室。除非是改装或当僧或当道,云游参访,到处可以挂单。
    二人商议,要云游参访,主意还未拿定,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那一日,因有公事,方圆几村的人,都到那公所议事,把事议毕,都说闲话。
    有一狂夫,他说:我村中某人,有几百斤的力量,能打数人。
    有一人说:那也算不得出奇,自古说好马出到腿上,好光棍出到嘴上。我们村中有一人,你就是怎样会说,也说不过他。
    那一个说:那也不算出奇,为人到底要有脸。我们村中有一人,方圆几村的财主乡绅,都和他有相与。
    这一个说:那也算不得出奇,我们村中有谁谁谁,都是人物才子。
    那一个说:人物者,不过是品貌长得好;才子者不过是多学多识,也不为出奇。
    这一个说:苏东坡、佛印禅师、秦少游、苏小妹,这四人都是才子佳人,如今天下谁人不称,谁人不敬。
    二人说着,争论起来。旁坐一老翁,总不说话。
    这几个少年就问:你老人家看我们哪个说的是,那个说的不是?
    这老者非常,幼年看过三教经书,却是此乡中的一高人。他的话出来,再不落空。
    这老者说:要依我说,惟有明道德者才算高人,为人明了道德,可以修身齐家,成贤成圣,成仙成佛,出五行超三界,总不出道德二字。
    老者把话说到这里,独眼龙向赛潘安说:兄弟你听,这才是到家的好话。
    二人云游天下,访仙学道,还是这老者,与他拿的注意。
        独龙潘安想参访  口中常说未曾办
        今日公所遇老翁  讲明大义都情愿
        勇猛前进不退悔  除死方休不改变
        人若不发冲天志  诸事不成下品汉
    却说二人把主意拿定,打点行李,各带盘缠,出门云游。今日云游到这里,明日云到那里,各寺里,各庙里,寻着出家。两人都十七八岁,各处都愿留赛潘安,不愿留独眼龙。他两人却不肯分,出门的时节原说:要住同住,要行同行。此时已竟走了千里之遥,把盘缠都花完了,衣服当卖的吃了,只剩几件破烂衣服。两人形如乞丐,想上门乞讨,又舍不下脸,二人很受了困。晚上住店,无有行李,店家不招,日日夜宿料地。
    那一日,走到大庙山门上天黑了,住下睡到半夜,天降了大雨,直下了两三天。这庙里住着一个道人,出来进去,见他们二人在那里睡着,穿的破衣,又莫行李。
    道人暗想:此必是两个乞丐,一定是吃酒赌钱,输脱圈了,不守本分,逃走在外。也不见他们上门去讨,倘或他们饿死到这里,还要报官验尸,连累一坊人受害。
    道者想到这里,起了一点恻隐之心。我与他做些饭吃,救他们性命。这道人把饭做熟,来请他们二人。说:现成的便斋,你二位吃些。
    他二人从来未受这样困苦,听得道人叫,就翻身起来,头晕眼黑,先跌了个趴扑。两人起来,勉强走到庙里,与那道者施礼。道者让座,掇上饭来。他二人饭量大,又饿了几天,狼吞虎咽。做了六人的饭,他二人一顿吃完了。
    吃毕二人说:师傅,弟子无故讨扰。
    道者说:便饭莫要见笑。
    二人又问:师傅姓甚名谁,那里人氏?这道者把家乡姓名,说了一遍。
    道者又问他二人名姓,那里人氏,因何出门?二人把家乡姓名,访仙学道的情由说了一遍,道者随作一歌:
        一丑一俊出家去  各处庙里难安插
        处处都爱留俊的  丑的到处不留他
        只是没有遇正人  君子行事不似他
        高人岂分丑与俊  明公只是论心法
        踏破铁鞋无觅处  几人初学遇明家
    却说这道者,心里暗想:我当年十六岁出家,云游天下名山洞府,访仙学道,受了无限辛苦。我只当世上人,再没有人走这条苦路的。谁知他二人也是为此,这道者心上暗喜。
    又问:你二人如今到哪里去?
    二人说:我们如今没生路了,前者出门还有行李衣服,各处不能容留,如今形似乞丐,谁还肯留?
    这道者说:如今天气暑热,看看要入伏,河水正发,我这里也没好茶饭,暂且屈留二公,歇息几天,到秋季再走。
    二人并不推辞,就在此住下。那独眼龙善能务农,比常工做活还精。赛潘安也会务农,就是不精,却通学问,善能写字,二人住了一月。
    一日这道者的施主家来,请那施主。
    问:你庙里来的那两个人,都为访师出家 ,你何不把他两人留下。
    道者说:我庙内出产少,养不住他。
    施主说:你何不把赛潘安留下,赛潘安通学问,能写字,我们这村里识字的人少,倘若谁家有事,请他来好写,也与我们有益。
    道者说:赛潘安他是个护短不受教的人。
    施主说:怎见得?道者说:我看他是个清俊人物,一身无半点破绽,只有顶门上有撮黄头发,大如鸡卵,戴上帽壳就看不见。他带一顶西瓜皮帽,六月天也不去那帽儿,只怕人看见他那一点黄发。
    咱们村里某施主,和他年纪相仿,二人戏耍,那施主说:这样暑热,何不升一升冠?伸手去把他帽儿取了,他怕人看见他黄头发,羞得满面通红,霎时变了怒色,口虽未言,心内嗔怪旁人。
    那施主有见识,紧赶与他戴上,口里只说,我和你戏耍。
    我看他迟了半会,颜色才换过来。那独眼龙原旧是那施主,和他戏耍说:我前日见你拜弟,单好护他那一撮黄头发。我把他帽子取了,他就大生嗔恨,我即与他戴上,又与他服罪。
    独眼龙说:为人五行不全,也不犯王法,又不是奸淫邪盗。
    那施主见他说不护短的话,爽利与他编了一歌:
        顶稀还是一个眼  手缺嘴壑麻子脸
        红尘世界不愿住  修成大道上九天
    独眼龙说:
        三教内外讲德行  那个圣人不论心
        若要依你这样说  人物不修就成真
    至此我看独眼龙,虽不识字,行事说话不护短,比赛潘安还明白。我愿意留独眼龙一人,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这道者,他有一个师弟,到庙里找不见师兄,见这二位问:我师兄那里去了?
    潘安说:本村有人请去了。
    师弟抽身就走,找到村里施主家。施主和他师兄连忙站起,叙礼让坐。
    师弟先把他来意说完,那施主说:你来得甚好,我们正议这件事,你方才到庙里去,见那两个幼年来么?
    他说:我见过。
    施主说:那两个人都愿意出家,那丑怪模样子,叫独眼龙;那清俊的叫赛潘安。我才与你师兄商议,他愿留独眼龙,不愿留赛潘安。不如你把他收下,做一个徒弟。
    这道者说:施主你说这话,不敢不从,再与他们二人商议。
    师兄弟告辞回庙,天晚施主也来。那施主对此二人,就把他师弟商议之言,从头至尾,学了一遍。
    就问:你二人再定主意。
    赛潘安对独眼龙说:咱二人说过,参访同游要住同住。
    那独眼龙说:如今我拜的师傅是师兄,你拜的师傅是师弟,咱二人原旧是师兄弟,愿出门呢,咱二人还是参访同游。
    二人商议停当,那师兄弟就选良辰吉日,与二人起法名,改换衣巾,住了半年。赛潘安做下一件小过,他师傅心中自思:背地里说他,恐他不肯改过。
    一日有数位施主来庙闲散,他师徒二人与施主谈家常,他师傅对人羞辱,就说他的不然。赛潘安当人不肯折辨,与他师傅留脸。
    等客走了,才与他师傅说:师徒如同父子,自古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我前日那一件小过,你老人家背地里不肯指教,今日对人羞辱我,岂不教施主看不起我了,我后来怎样做人。
    他师傅听得这话,心中暗想:此人任性不受教,我好意为他,对人羞辱激他一番,后来好改过。他反批评我没包涵,此人还修不得道,打发他出去,再磨炼磨炼他的蠢性。师傅主意已定,并不和他折辩。
    迟了几日,天晚点灯时,师傅叫徒弟名字说:你初出家,不明道理,这出家人有三不留,住庙不留,参访不留,还俗不留。我的学浅识薄,不能超度于你,你要安心修道,还得出门参学。
    赛潘安耳闻此话,暗想:师傅前日,因这一件小过,和我结仇。今日这话,明是起发我出门。我若不走,他当我是无能之辈,岂不失了男子志气。
    赛潘安说:弟子明天即出门云游。
    第二天打早起来,神前参拜,又与他师傅叩头告辞。他师傅并不留他,也不问几时回来。赛潘安不知恋情不是道,大道无情。只说他师傅是个异性的狠人,气忿忿地去找他师兄。
    走到庙里,先问他师伯,师伯说:方才有事出门,少刻就回。
    师兄回来注,赛潘安即与师兄顶礼,二人行礼已毕,坐下叙话。
    他师兄见师弟面带怒色,就问:你今日怎么面带怒色?
    师弟就把前日他师傅因小过,对人羞辱的情由,细述了一遍。
    师兄又问:你怎么回答师叔来?
    师弟说:我说师徒如同父子,我些微小过,也该包涵,你对施主羞辱我,教他们日后看不起我。师兄说:你不知师叔的心,对人羞辱,原是激你改过。你常说徒弟有过,师傅鸣鼓而攻之。出家人但住在丛林里,有过在神前跪香,跪毕还要巡寮。故此对人说,某人做错了事,罚香一炷。似你这样任性不受教,你后来必没出息。要依我说,我还送你回去,再学二三年,参访还不迟。
    师弟说:我若回去叫师傅瞧不起我,只当我挣不出饭吃,不如咱二人出门同游。
    师兄说:你心高气傲,广学无益。你这个任性,终莫出息,我不和你同游。
    师弟说:你是前者受了几日困苦,把你饿怕了,你如今成属狗的了,恋住食盆,再不肯舍了。
    把独眼龙激怒了,两人正才喧嚷,他师傅回来了喝喊。赛潘安先与师伯叩头,叩毕头坐下。
    师伯就问:为的是什么?
    赛潘安把来由细述了一遍,他师伯心中暗想:我看他护短不受教,果应此言。
    师伯说:我也不能留你们二人,你们出去参方,炼磨炼磨蠢性。
    正说中间,赛潘安他师傅使人把衣服行李与赛潘安送来说:你师傅说,这衣服行李都是给过你的,你仍旧拿上。
    赛潘安赌气不要,他师伯喝喊了两句,他勉强留下。
    到了天晚,他师伯说独眼龙:你两人年轻,当日是一路来的。你生得雄壮,他的汉小懦弱,你若不和他同去,我也不放心,明天你二人一同出门。
    师傅又与独眼龙,预备包袱行囊。次日早起先参神,后辞师傅,二人出门,云游参方。
    今日到这里,明日到那里。游到个子孙院里,此常住丰富,接待往来僧道,留他二人过夏。
    他二人是先来的,把行李起到后房,还有三间房子,隔去两间做云水堂。那界墙是木板,那一间房内没有住人,堆着灰土与牛垫圈。
    偶一天来了几个和尚道士,都在此处挂单,执事人把他们都安在云水堂内。
    第二天出坡,都在地里锄地。这几个马流挂搭的,看见赛潘安人物出众,就和他引着说话。
    问:仙乡何处?
    赛潘安把家乡说了一遍,内中有两个马流神,听赛潘安的口气。
    他二人却走过那里,会学那地方的话。
    二人说:我们也是那里人,咱们是乡亲。
    赛潘安初出门,不知僧道中也有坏人,就认真相交,分外亲厚。又迟了几天,这马流神,就要和赛潘安结拜,赛潘安应允了。他不知那些人,名为结拜,实为骚皮。把话商议了,第二日就是良辰吉日,就要拈香结拜。
    赛潘安他们住的那单房漏了,当家人着他二人,暂住在云水堂隔壁那一间内。二人依言打扫了,将包裹放在里头,晚上也没点灯,师兄弟把门关上就睡了。
    隔壁云水堂,那一伙马流神,不知他二人在隔壁住着。
    一个人说:你们两个人,和赛潘安论乡亲。你们不是他那里人,难为就会变口语?
    那二人说:我们不和他讲乡亲,他必不合我们结拜。
    独眼龙蹑手蹑脚的起来,把赛潘安的头摇了一摇。
    向耳边说:你听见了没有?
    赛潘安说:我听见了。
    独眼龙说:再听他还说什么?
    只听那个说:明日要结拜,把独眼龙也捎带上。
    这个说:我们结拜,原为的是赛潘安人物清秀,那独眼龙就像个瘟神一般,我见了他就生了气,他那讨人嫌的模样子,我连话也怕和他说。
    那个说:你若不捎带他,他看出意思来是骚他师弟的皮。他力大无穷,又会长枪短棍。漫说我们几个人,就有几十人,也不是他对手。
    赛潘安听明白了,心里想:当日刘关张三人结义,生同骨肉,死后成神。今人结拜,才为的是骚皮,等明日早晨,再和他算帐。
    次日早晨,那挂单的出来小便,见独眼龙也出来小解,吓得出了一口冷气。
    他回房对那一伙马流挂搭的,低言悄语说:他师兄弟二人,不知几时搬在隔壁房内,我们昨晚的话,他二人都听去了,只怕俺们难讨公道。
    那一个说,快快打点行李,逃走了吧!
    独眼龙和赛潘安早晨起来,在隔壁房内看,一个也不见了。
    赛潘安说:我如今又长了一番识见,怪不得观音菩萨说,广大智慧开。道书云:识不广心不死。从今往后,交人不照从前痴心,要拿一个主意呢。
        刘帝关张三结义  誓同生死讲义气
        生前一处做事业  死后成神受礼祭
        今人结拜挑人物  名为弟兄暗骚皮
        从此交人当着意  仔细仔细更仔细
    却说二人就在此处过夏,立秋以后,出门云游,各处挂单,无论庵观寺院,他们二人去。那主持望着赛潘安说话,爱与赛潘安闲谈。即与独眼龙说话,亦看的是赛潘安,他二人都看出意思。
    一日忽闻得某处有一高人阐教,他二人去那里参学。
    脚到那里,见果有一人,年纪大约四十余岁,跟前有一小道童,生的人物出众,不过十五六岁。那老道士品貌也好,又通学问,此庙内也有出产,他那里正要用人,把这师兄弟留下。独眼龙做庄家,赛潘安做书记。
    住了半年,二人见那人并不是真功实行,俱是扬名作善。
    二人留神打听,这道童原是老道士的儿子,他们父子假装道士,把庙里的进益,都转到他家里去,置田买地,养家肥己。
    二人看破意思,起身走了。他二人走着路上说:有真就有假,你看这修行,也有假的。又长了一番识见。走了些名山洞府,城池州县,经无数事故。
    又有一日挂下单,也有几个道者,一同挂单。
    一个说:某处有个修行人,静坐十年,不出庵门。
    那一个说:这才是修行人,有拿手的。我连一天也坐不住,漫说十年。
    这一个说,你的见识浅。要依我说,果是出众的人物。或男子或女人,引不动他的心,他总从理上行,那才算有拿手。当年雨通和尚,那是西方一尊古佛,脱化为人,落发为僧,静坐二十年,不出庵门。柳知府觅红莲,把雨通和尚,那样道行也试脱了。黄金若不炼过,不知真色。神仙怕过瑶池,银子怕过灰池。他心里若不除尽,遇境必然引动,日久一定露出真假。
    那二人说话,独眼龙师兄弟两个,忽然想起他二位师傅,就算是个高人。
    独眼龙说:当初我二人,到他二老跟前,那时我们才有十七八岁,我师傅愿收我,不愿收你。后来师叔因你一件小过,当下起发出门。
    赛潘安对师兄说:我二人走了许多名山洞府,遇了许多高人,尽是假设禅像,徒务虚名,那一个能如我们两位师傅?咱二人回去吧!再下实功夫勤学。
    二人拿定主意,就往回走。
    走了几天,那一日早晨起来,走到早饭时,上门化斋。看见一院大宅,门前有上马石,系马柱,房上都是张口兽。二人心里想,这一定是大乡绅家。
    赛潘安说:师兄就在这里化吧!
    二人撒下蒲团坐下,大人送出客来看见,便说:此二人真好道像,这一个是清俊人物,那一个是古怪模样,我和他二人见面有缘。就问:你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二人细说了一遍,那大人见他拿的铲上,挂着招牌,上写的出卖膏药。
    就问:此字是谁写的?
    赛潘安说:我写的。
    大人暗想,此人既能写字,必通学问。
    大人吩咐人来,把二位仙长的行李,搬进书房去,叙礼坐下。先掇出便斋,吃毕大人和赛潘安先谈了谈学问。赛潘安虽通学问,从前尚不精义,此时又参访五年,看过三教的经书,学问也习的好了,又讲出来的道话,大人都不知道。
    大人心中暗喜,真乃道教传授,有无穷的奥妙。就有留恋之意说:此时天气暑热,二君就在我这里避暑,粗淡茶饭,暂且屈驾。
    赛潘安说:我们是出家人,在府中不方便。
    大人说:我有一所祠堂,可以安身。
    二人一口同音说:愿意领情。
    大人命人将二位行李送进祠堂,大人亲自跟着,开了花园门,送到祠堂。二人进了花园,恰似刘晨阮肇误入天台。看花园的家人,献上茶来吃毕。
    大人说:此是老朽散闷的地方,师傅赏鉴赏鉴。
    二位说:我们也有心瞻仰瞻仰。
    这花园有几顷大,内中用石头堆起四大名山,还有五岳,楼台凉阁。牡丹亭、游廊、茅庵,金鱼池、太湖石,异草奇花。一齐看毕,十分欢喜,大人告辞回去。
    那祠堂里,有许多闲书,赛潘安看书,他师兄爱听。天天抬送荤素两便的席,二人看书赏花,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这大人的亲友乡党,都知道他留下两个道人,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众人猜疑:大人平日不好善道,想必把那清俊的留下招亲。
    那一个说:必是这个意思。
    这一个说:也是他前世积修的好,大人要他做女婿,当下就是当家人,有百万之富何愁做官?
    人人都与他二人讲相遇,就以写字为因头。名为写字,实为相遇,还为奉承大人的意思。有送鞋袜的,有送银子的,此是何意,都想着招了亲好借势力。
        公若要想吃白馍  务必隔年下上种
        大小事都有变化  难保收成不收成
        初出门不兴时候  各寺庙都不容留
        衣服行李都卖完  投店去起发走路
        每日夜里打料盘  一日一餐不能够
        庙内投宿逢连阴  幸遇师傅把俺救
        出家参访五年整  如今字也有人求
        时来了不谋就成  时去了某也不就
    却说二人住了三月,来时时值四月,一路上茶饭不可口,满脸上都是路色。此时尽吃如意的茶饭,又不出门,赛潘安养得越好看了。
    大人每日常来,必恭必敬,这是为何?大人原有一宗心事,因为年过六旬,莫儿子,只有一女,年一十七岁,想招个养老的女婿。遇了许多人,都不合意。像貌好的,不通学问;有学问的相貌不好。
    今日见赛潘安才貌双全,年纪才二十二岁,做个好女婿。大人原有这番意思,不知他从于不从?先试探他的口气,就问他说:仙长有此等学问,此等好写,何不办个功名?
    潘安说:我当初看破尘缘,有成有败,有兴有废,有生有死。做官的人,照大人这样乐业安享荣华,能有几人?
    大人说:二君真乃志气清高,看破尘缘,都是省了大义的人。
    这大人听他不贪功名富贵,必不肯从这件事,也就不肯往下说了,当下告辞回去。
    独眼龙说:师弟,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地,此时秋凉,我们也该告辞。
    潘安说:明日大人出来,我们就告辞。
    次日大人出来,二人同声说:在此搅扰已竟三月有零,此时秋凉了,我们要告辞。
    二人说毕话,霎时间把大人热心摘到凉水盆了,知道留不下。
    忽然心生一计说:老朽聆教三月,无可报答,现做着两套衣服,暂且屈留再住几天。二人无奈,暂且从命。
    大人回府,和太太商议说:姑娘这件大事,我留神这几年,总没有才貌双全的人。如今新来的这两个道士,有一个通学问还会写字,貌相清秀,我欲留他与姑娘成全这件大事,不知夫人意下何如?
    太太说:虽然你这样说,我未亲见。
    大人说:这有何难,明日我就教你亲见。
    即刻令人打扫祠堂,说明日是老太太的寿诞,太太前来降香。
    次早开了花园门,太太先进去,跟随人分附看花园的:去请那有学问的师傅,我们太太来降香,请他来打磬。
    那太太去拜祖先,赛潘安打磬,旁边管家说:这就是我们太太。
    赛潘安深深打了一躬,太太回了个万福。
    赛潘安说:我兄弟二人在此讨扰。
    那太太细看,果然人物出众,满心欢喜。
    回到府中,和大人说:我今日见那一个道士,果有十分人才,虽然如此说,姑娘还未见过,你再想一条计策,着姑娘见一见。
    大人说:明日就与他们打斋。
    到了次日午时,使管家去请二位师傅,到府内吃斋。
    师兄弟二人进府,只见上房当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拴的桌裙,把斋都摆齐了。前面摆着香炉蜡台,每人一个红封,十两银子衬钱。二人先念供养咒,太太出来拜斋已毕,请姑娘出来拜斋。
        九天仙女下界  月里嫦娥不分
        人见骨软体麻  铁汉也怕动心
    却说二人吃斋已毕,仍旧回花园,姑娘晚上和太太说:你看那二位师傅,一样都是父母生的,一个生得那般丑陋,一个生得那般俊俏,可惜把他做了出家人,岂不耽搁他一世的青春。
    姑娘说无心之言,太太料她必愿意,就和大人背地商议。
    太太说:姑娘口气到愿意,不知道士愿意不愿意?
    大人说:我前日听他说不贪功名富贵,那是他口里的话,心里如何得知?须得寻个会讲话的做媒人,先把他的心说活了等他依从,然后好办这件事。
    太太说:咱们那个亲家最会说话,请他来,着避开那丑道士和他说话。
    商议已定,到次日,请亲家公来商量此事。
    亲家公说:此事情愿效劳。
    这亲家当下就往花园去,拜二位道士,走至祠堂门。
    管家通报:我家大人的亲家,也是一位大人,来拜二位师傅。
    二人迎出门来,让进房内,叙礼坐下。
    大人说:久仰二位仙长高明,少来亲厚,今日得便特来瞻仰。我闻得那一位师傅能写好字?
    独眼龙说:我师弟能写字。
    赛潘安说:我写字那是虚名,不见得好。
    大人说:过讲了。今日老朽来请仙长,写几个字,赏老朽个脸,不枉走我这一回。
    赛潘安也不推辞,就随大人到他家去,叙礼坐下。
    大人说:今日请仙长,并不为写字。我亲家有一位姑娘,年方一十七岁,还未曾许人。他二老没有儿子,独有一女,想招个上门的女婿。有心愿招仙长,不知愿从不愿?
    赛潘安说:我当初有愿在先,旣出家,就不还俗,还俗就不出家。大人不必提这一事。
    大人说:从不从在你,等老朽把这话说完,仙长且听:我也看过道书,出家者如牛毛,成仙者如麟角。你才二十二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古人云:三十不发,四十不富。趁此年轻,若不做成一件事业,老来血气衰败,也做不成事业了。果然成仙了道,也不枉出家。倘若不能成仙,岂不白把一生青春耽搁了。丹书上说:神仙要立三千功,八百行。地下的功行好立,天上的功行难积。大人有千百万资财,姑娘如花似玉,彼此相配,郎才女貌,岂不是人间一椿美事?我闻你学问精深,又有一笔好字,人才出众,何愁功名。一朝功名到手,荣宗耀祖与皇上家治国理民,才好积功行。自古道:功成名就,身即退也。
    这大人一宗话, 把赛潘安的心说动了。
    潘安说:总我应允了,恐怕我师兄不依,将如之何?
    大人说:我见道书上说,出家有三不留,住庙不留,参访不留,还俗不留。你又不是他买下的,他岂能阻挡你。
    赛潘安说:虽然他不能阻挡,我还要和他商议。
    大人暗喜,心想:亲事有几分成了。
    二人吃毕饭,赛潘安就告辞回来。
    晚上和师兄说:今日那大人请我,并不为写字。就把招亲的话细述了一遍。
    独眼龙问:依你的主意,到底从不从?
    潘安低头良久不语。独眼龙就知道他愿意,心中说:我师弟滚坡了。
    我把他再探一探,便说:今日那大人说的话,都是为你,依我说你把这件事应允了好,我也早有还俗的心,对人说不出口。咱们再过几年,还俗迟了。我明日也要回去,你就在这里招亲。
    独眼龙旋说话,偷看看他师弟,满脸上都是笑。心里暗骂:孽障,你气死我了!只说明日赶早,我一人回去罢。
    师弟说:此门上有把门的,必要回明大人,岂肯私放你走。
    师兄说:师弟呀你醒来!你把他当好善人家,前次咱们来化斋,他看见招牌上字,问是你写的,又见你人才好,就安下招女婿的心了。所以把咱二人留在花园,顿饭成席,若是我一人化斋,只与我一顿斋吃,若不高兴,恐怕一顿也不与。人家如今盼不得我走,留你一人招亲,门上谁还阻挡我哩。
    二人说毕,师兄即吹灯睡了。师兄闭合眼,就睡着了。赛潘安反来覆去睡不着,要想不办这件事,错过机会,在无这个门头了;要想办了,岂不耽搁了修行。盘算了一夜,直到五更,才要合眼。他师兄爬起来,把灯点着。
    叫师弟说:我要走。
    师弟说:怎么你这性急?
    师兄说:我还俗的心胜。
    师弟连忙起来,送师兄出门。
    师兄说:师弟你附耳来。
    劈面唾了一口说:你还睡着不醒来么,你滚坡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曾记得咱出门时,师傅嘱咐说:你们年轻,世心未退,有那好庵观,人留你切不可住,看耽误你们前程,衣食是小,生死为大,学关公,爵禄不能移其志,财色不能乱其心,死后成神。成神者,是他生前把忠义凝住了。至今的人,敬他的德行。你记得你师傅起发你出门,你叫我同走,我不走。你说我饿怕了,如今成了属狗的了,恋住食盆再不肯舍。你还记得不记得!
    赛潘安是顾羞耻的人,这一宗话,说的把头低下,长出了一口气,说:师兄咱两个走罢!
    师兄说:咱两个一路,只怕走不脱。
    师弟说:该怎么好?
    师兄说:我闻得离此处三里路,有个大会。那里有山场,我们只推游山玩景,便是一条妙计。
    到次日早晨,吩咐家人,禀知大人,我们要去上会。大人即使人去会上安置,高搭芦棚,张灯结彩,预备酒席,请许多大宾陪伴。
    次日上会,先到庙里拈毕香,来至芦棚,亲友让座,吃毕酒饭,他二人吩咐家人:不必跟随,我二人要到山上游玩去。
    二人来至山上,有许多道人,都认得他俩个。也有相好的,平日常戏耍的,远远的看见,说他俩人平日穿的破烂的衲裰,今日穿得这样体面。
    走到跟前说:你们二人掘了墓了么?
    那一个说:出家人早晨莫饭吃,晌午有马骑。
    又来了几个道友,独眼龙拣两个会说话的,叫到一边,说:我师弟滚坡了,如今有一件事情。就把招亲的话,学了一遍。如今迷住了,他是顾脸怕羞的人,你们把他劝一劝,再羞辱羞辱,激起他的性来,就好改过。
    道友说:这个容易。在家人招女婿,是件美事,出家人招女婿,是个短头。
    这道士们三人,走到赛潘安跟前,打了一恭,说:我看你面带红光,想是红鸾星照命。今日暂且与你恭喜,明年令夫人生下仙子,我们还要吃你的喜酒。
    把赛潘安羞得面红耳过,低头不言。
    那个说:不必说了,你看把他羞成那个样儿。
    赛潘安暗想:这人如何得知?必是我师兄没包涵,夹不住的嘴,与他们说了。
    那道士们又说:这也是你前世烧了好香,今世才积下这缘法。
    赛潘安受不住这话,向人空子里走。
    见了他师兄说:此时趁管家不在眼前,咱们逃走了吧!二人离了会场。
        打斋原为招女婿  女婿又看好姑娘
        偶然一阵香风起  来了天仙女红妆
        展放花颜朝下拜  潘安一见魂飘荡
        又说与他为夫妇  一夜未寝胡思量
        供养恰是钓鱼食  花园好比天罗网
        打住两个修行客  这才看他好志强
        幸是独龙有知觉  想下妙计出罗网
        师兄好比赛昆仑  虎口夺出一只羊
        游山玩景遇道友  打伙坐下同商议
        三人会说刻薄话  激恼潘安离会场
    却说二人,走出十里之外,坐在那里休歇。
    潘安回头往后看,独眼龙说:你要舍不得,我还送你回去。
    潘安也不答言,爬起来赌气就走。由是观之,赛潘安也算是个豪杰。
    昔日轩辕黄帝并张良、海蟾,富贵出家不计其数。轩辕把帝王不做,一心慕道;张良汉朝宰相,慕道隐于紫柏山;海蟾燕国宰相,慕道抱蟾粧装疯。
    今日师兄弟二人,虽不及三古人。能立心出家,把衣服行李都卖完,受许多饥寒,才幸遇他师傅收他二人,现得其居处,丰衣足食。后又出门参访,受了五年的辛苦,还有招亲这样好事都撇了,这也算慕大忘小。他若定要招亲,他师兄能把他怎么样,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那大人的家人,到会上找遍了,不见他二人。回去禀明大人,大人长嘘了一口气说:白费了一番心机。着人看他房里,有给他的铺盖衣服银钱,亲友送的东西一件也莫拿,又见桌子上放个简帖上写着:承大人的厚爱,我师兄弟搅扰三月有零,深感盛情。拜谢!拜谢!
        人生天地一大梦  今日招亲梦中梦
        鳌鱼脱了金钩钓  我命不在此处送
    大人看了一遍,又恼又喜,恼他不辞而去,喜他真有志气。
    大人说:我们这本地方的出家人,皆是衣食之徒,借此门求利,万中选一,也莫这样人。
    吩咐把他的东西,记个单子包起来,打听他在何处,与他送去。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他师兄弟走了三天,赛潘安把他师兄击了一掌,笑着说:师兄,我给你磕头。
    独眼龙说:想必你疯了么,好好磕头为什么?
    赛潘安说:今晚就要见师伯,别的话都许你说,千万莫说招亲的话。
    独眼龙说:我就不说。
    独眼龙口虽这说,心里暗想:别的话我不说,单要说招亲的话。
    二人天晚到了师伯庙里,先到殿上磕头,然后给师伯磕头,磕毕头坐下。
    师伯说:你们出门五年了,都到过什么地方?
    二人将到过的地方说了一遍。
    独眼龙又说:临回来半路上,与了一桩奇事:有一家大乡绅,赛潘安把独眼龙捏了一把。独眼龙把乡绅待他们好处,说了一遍。
    他师傅问:这里头还另有缘故。
    赛潘安的脸先红了,独眼龙说:把咱们一洞神仙,几乎叫人买去了。
    他师傅说:神仙拿什么能买去。
    独眼龙说:富贵色,三样能买去。
    他师傅就明白了。故意又问:后头怎么又出门来?
    独眼龙说:我把他盗出门来。
    赛潘安知道挡不住,这会侭他说罢。独眼龙把招亲的事,从头至尾,连说带贬,讲了一遍,赛潘安羞的好像吃了辣子,把气闭了。
    他师傅心里想:这独眼龙一定没有遇过高人,当面揭人的短,看不着他师弟羞成那个样子,他还只管说。
    师傅说:你休说了,我当初十六岁出家,我若有你师弟这个相貌,再有学问会写字,有人教招亲,早招了亲了。
    独眼龙觉得是说他,脸也红了。
    师伯望赛潘安说:今日天晚,明早你和你师兄看你师傅去。
    次日清晨,二人同到他师傅庙里,神前叩头。又与他师傅顶礼,顶礼已毕,三人坐下。
    师傅说:你们去了五年,今日访道回来,是有功之人,我与你们接风。
    使人买菜做斋。二人吃毕,独眼龙回他师傅庙里去。赛潘安天天晚上和他师傅说家常,有数十天,有的好歹话一概都说了,惟有招亲的话一字也莫提。
    那一天打早起来,他师傅说:你回来住了十数天了,我这里养不住咱们两个人,你原旧还去参方。
    赛潘安闻得此话,眼泪直流。心想:我当初出家,并非为衣食,原为的是性命。那时不知师傅和师伯是高人,几千里路,俺二人不辞辛苦回来,师傅今又赶我出门,叫人岂不伤心?
    他师傅又起发他说:前此你初出家,我说你一句,你连行李也不拿,抽身就走,我看你如今是饿怕的人了,我说着你猥猥遂遂不走。
    他师傅把话说到这里,也不理他,各人去办事。
    赛潘安把衣服穿上,巾子戴上,去找他师伯。
    师伯见他衣冠整齐,眼含泪迹,就知他受了师傅的气了。
    故意问他:你衣冠整齐往哪里去?
    赛潘安与他师伯叩了头,二人坐下,把他师傅起发他的话,说了一遍,又说求师伯说情。
    他师伯说:必有缘故,未必单为养膳不足。你就在这里不用回去,等我问过你师傅再说情。
    师兄来到师弟庙里,叙礼坐下,把赛潘安求情的话,说了一遍。
    师弟说:我使人把他二人叫来,当对面好说。
    使人把二人叫来,赛潘安的师傅先说:他去了五年回来,我把家务事都说尽了,一字不瞒。他把参访的好事都对我说,惟招亲的事,为何不提。
    又问独眼龙有此事没有?独眼龙不言,抿着嘴只是笑,赛潘安羞的低头不语。
    师傅说:自古道,师徒如同父子,漫说师徒,就是朋友,我待你实,你待我虚,必不能长久。
    又说师兄:你当年和施主,叫我收这孽障,你看出他护短不受教。我早知也不肯收他,你如今还来说情。
    那独眼龙和赛潘安,心上暗暗欢喜。
    赛潘安心里想:我师傅真乃是高贤异士,我在各处挂单,那住持见我,恨不得把我吃了。假如我要拜他为师,他那里还择我的邪正。
    师弟正说赛潘安的不是,师兄把他俩人使开。与师弟说:自古道,虎毒不吃子,我是你师兄。故来说情,难道不与我留脸?
    师弟说:他说改过,口说无凭,把他行的事,做一章参方论,不许藏头露尾。他见了那大人的姑娘,心上是怎样的变化,到要写在纸上,若写的不实,我也不留他。
    那师兄对赛潘安说:你师傅有留你的口气了,你就赶实处写来,再不可护短。
    赛潘安提笔在手。
    歌曰
        师傅令我做文义  我只得倾心吐胆
        初出家不分邪正  俺二人舍近求远
        走了些名山洞府  海角天涯都游遍
        遇了些马流挂搭  诡计舌尖窃盗谈
        口讲的骨肉莫疑  心里暗怀杀人剑
        还有那假谈禅像  起亏心暗骗银钱
        白日里食饭化斋  到晚来神庙挂单
        住持不看独眼龙  恨不得活吞潘安
        还有奇巧古怪事  笔难尽述说不完
        这些事一起看破  拧身又往回里转
        半路里一桩奇事  大人和我有前缘
        留二人过了三月  美人计暗里诱咱
        大人女千娇百美  十指尖尖好容颜
        十绝诗也赞不尽  秋波杏眼那一转
        腔子里欲朝外攻  锁不住意马心猿
        八金刚拿不住心  引得我魂飞魄散
        吃毕斋回转祠堂  睡不宁如坐针毡
        当日夜走失三回  次日里只发软瘫
        亲家公又来说媒  请写字暗里诱咱
        提起招亲这件事  心似铁石主意坚
        媒人口恰似红炉  铁石心教他化完
        主意好似天上云  媒人舌挑风吹散
        失主意心中画押  就有哪十分情愿
        此时若无亲师兄  定做他人女婿汉
        出家人色中饿鬼  我一定命染黄泉
        多亏师兄出妙计  逃出花园门两扇
        上会留恋还不舍  有心回去绞丝缠
        游山玩景遇道友  刻薄话激恼潘安
        腔子里怒气不息  智慧力化成宝剑
        丹田用尽无穷力  斩断了恩爱牵连
        拧身才往回里转  奉养师傅里当然
 
注:师兄回来,原文无编者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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