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欲究本》卷三
时间:2017-03-11    来源:八仙宫网络平台整理     作者:董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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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真人施利度迷夫痴汉贪财半个无
 诗曰:
        天仙下界度穷生  来至扬州假设名
        不是神人法术广  死于石药事无成
    此一联故撰见财失人性,贪利不顾命。
    当初有一位真人和他师傅商议说:天上大功莫过于度人,我如今下凡要度一回人去。
    师傅说:度人便是一桩好事,我观世人,贪恋酒色财气,迷失本性,只怕你度不来。
    徒弟说:我起了这一番念头,若不了愿,我心不甘。
    师傅说:你既要去,我也不能拦你。
    徒弟告别师傅下凡,在半空中慧眼遥观,只见东京汴梁,大水如东洋大海一般,连城都漫了。那真人暗暗点头,天下作孽的人都聚在那里,故遭一大劫。真人忽然想起,我下凡度人,何不借此为题,要知人心,惟有财上试之可知。
    就化作一个大商,飘洋过海回来,带回许多珠宝,真乃就有千百万之富。说他是东京汴梁人氏,使一个走信的,先到他家里打听。那走信的回转说:东京汴梁遭了水灾,连城也没了,哪里还有人?这商人痛哭了一场,就在扬州出一万银子,买了一处住宅。招募天下的商人,都来领资本,不日就招下几百人。有打发着走的,还有来的,终日出入无停。他看谁能以掌大本钱的,给他一万。也有三千的,也有五千的,还有几百两的。
    他的用人不得一样,初来的先效力,也没身钱,只是穿衣吃饭,看他为人好,须算一点生意。一步一步往上升。再好了,教他掌柜;再好了,升他一个管总的;再好了,升他一个当家的。伙计升到当家的分位,再不能升了。
这当家伙计跟老伙计和一家人一样,不分内外。老伙计有什么心事,必然与当家伙计说。
那一天老伙计,把他各样的珠宝,晚间点上灯烛,拿出来着他看。有映青、有映红、猫儿眼、滚盘珠、珊瑚树,珠宝甚多,不能尽数。这个当家伙计,一见大动其心。
一日老伙计在前厅上和人说话,这当家伙计得便拣值钱的贵宝,盗了几件,私自逃走了。
    众伙计都知道了,众人都不依。老伙计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
    不言老伙计与众伙计商议,单表这当家伙计得了珠宝,两天莽出三百里之遥,他走的慌忙,没有带钱。那天走到一个镇上,把珠宝拿出来,在当铺里当。
    这当铺家,原是一个海贼,后来发了财就开当铺。他昔日在海里做贼,单窃的是珠宝客。他认得珠宝,见这几件宝物遇爱,价值三十万银子,交行也值二十万银子。他是洗了手不做贼的人,这才叫见财起意,一霎时贼心又动了。
    这当铺里老伙计,只推因事出门,扮成一个行人,把那带珠宝的人跟上,暗带着短刀一把,走到无人处,把那珠宝客杀了。他把这珠宝带上,也莫回当铺里去。他想了一想,我这可到哪里去卖?
    先到扬州下了店,到那里旋置行李。行李置齐,这才把珠宝拿上,各处去问。都说:你这个珠宝价大,我们买不起。南街有河南汴梁的一个大客,他那里专买珠宝,你到他那里去卖。
    这人把珠宝拿上,到那大商的府上,伙计们要看,这客不教旁人看。
    他说:我这珠宝眼对眼才卖。
    小伙计传与掌柜的,掌柜的传了当家伙计,当家伙计传了老伙计。
    见了这卖珠宝的客,老伙计说:这个小买卖就是我的,你拿来我看罢。把这珠宝都打开,老伙计就认得。这管总的伙计此时升了当家伙计,他也见过这几样珠宝,就有心开口说话。老伙计望着他送目摆手,不教他说。当家伙计口虽不言,心里思想:我看老伙计怎样行事。这卖珠宝的客和老伙计把生意做倒,做成二十万银子。把那当家伙计急的变颜失色,敢怒而不敢言。
    老伙计说,你先回店里去,把货放在这里。再过数日我的银子就来了,交还与你,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那里贼,杀下个人,报了县官,县官差人拿贼,当日就拿来了几十。把众贼拘到一处,差人拷打问明,才好回官。
    众贼说:我们只会挖窟窿跳墙,掏包剪绺,提门扭锁。焉敢杀人?
    差人说:你这话说的也是,岂不冤枉了你们。
    这差人思了一会说:你们搭伙儿猜想,谁能动手杀人?众人思想了一会,便说:这方圆如今再没有动手杀人的人。惟有当年一个海贼,他能动手杀人。他如今洗了手不做贼,开了当铺。他如何还肯做这样的事?
    差人得了这话,扮就一个行人,拿着一封家书,找到那当铺里去。
    就问那当铺里的伙计:你们的老伙计可在么?
    众人说:你问他有什么事情?
    行人说:我与你们老伙计带着一封书。
    那当铺里人说:你把书放下,我把酒钱与你。
    这行人说:我有要紧的话说,给我书的这个人,吩咐叮咛,着我亲自递与老伙计。
    那开当铺的人说:我们老伙计前日不知因何事出门,至今未回。你不放心,把书仍带回去。
    差人把原书带上,就往回走,一路上寻思,这不用说,一定就是他来。先从此处打听,近处有人认得他,有人见他向扬州去了。
    差人走到扬州带着认得他的一个人,到了扬州大街各处密访。偏走在大街上,认得的这个人遇见了。着差人就把他拴了,到他那本店里,先搜他的行囊,搜出一本折子,折子上写着:某人欠银子二十万未付。差人拷打:你是什么货,卖下二十万银子?回禀了扬州的地方官。
    地方官先把这件事究问明白,把本地的大商叫来,说:你该他二十万银子是实么?商人说,是实。县官说:他卖与你的是什么货物?拿来本县验一验。
    县官见了货物,这商人把前此盗他宝贝的缘由说明,县官说:不用说,杀人的真正是他了。
    这县官吩咐:你把珠宝带回去,这原是你的东西,原物归了旧主。着差人把强盗带回,候斩偿命,把这一案事审明了。
    当家伙计口中不言,心里寻思:我们这老伙计好象是个神仙,前此他失这几件宝,我说着人赶去,他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今日果然原物归与旧主了,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这新当家伙计,老伙计初用了他,把他也当成个己人,老伙计常把他叫到库房里商议事情。把外边的货物往里头运,里头的货物往外前拿。这叫做“清酒红人面,财贝黑人心。”他见这些珠宝拿起一件来,就讲一两万银子,总没有几百两的珠宝,他想盗这宝贝,总盗不出去。他见老伙计床头上放着一个大柜,这柜是新做下的,怕乔了,上面压着几块板。板上放着一块玉石,重有五六十斤。压在那个板上,恰恰的在老伙计头上放着,他心里暗想:我何不把这一块石头推到柜边前,支起来做一法牙子。他但撞着了,石头塌下来就把他塌死了。
    这就叫“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自不知。”那里知道,天理循环,害人终自害。他早起把这法牙子支起来,老伙计一天也没到房里去。到了天晚,库房里别人不能进去。
    老伙计说:我那床头上有一件东西,你快与我取来,我当紧要用。
    他去得慌忙,把那法牙子的事忘了,身子往床头上一撞,把法牙子撞翻了。架头塌下来,把一支膀臂塌坏了。
    众伙计都问:老伙计怎么把这石头不放在稳妥处,放在这里?
    老伙计说:那石头放在那上头原为压柜,本来在柜当中间放着,不知怎么就跑在边里来了。
    老伙计是神仙,说话最有包涵,不肯说人的是非。老伙计把这话说毕,众伙计都猜疑,这一定是他自己害了自己。虽然猜疑,还知之不切。
    这当家伙计被石塌的半身不遂,活不活,死不死,终日叫苦叫痛,疼得只发心慌。忽然想起某处有个道士,他会念《忏悔经》,请他教与我忏悔忏悔。令人把那道士请来。
    那道士说:这忏悔务必要做一通表,表奏玉帝,上天才能赦罪。
    又说:你把你的事情,与我先说明白,我好与你申表。问他,他总不肯说。
    道士说:你若不说明白,这罪是万不能赦的。
    他无奈,把跟前的人都使开,把支石塌老伙计的事,与这道士说了。
    道士把他的原话都写在表上,跪到神前,宣读了一遍,然后才焚。这道士在一边宣读表章,众伙计一齐来听,把支石塌老伙计的话都听去了,不日把他活活的疼死了,又换了一个新伙计。
    这老伙计说:世上人都是见景生情,见风使船。
    老伙计气的背生一恶疮,这新当家伙计就借此生了一端,暗地里与外科太医说话。我闻得你们行外科的人,有烂肉的方子,你有没有?
    太医说:那方我早学会了,却未曾用。
    这当家伙计说:你今与我老伙计看疮,你若能使此药,把老伙计烂死了,我必重谢于你。
    那太医说:我闻得你老伙计有千百万之富。他这里没有一个亲人,你把他谋死,这家当岂不是你的了?我与你全一料烂药,你与我一千两银子,两个人讲来讲去,讲下六百两银子,功成之后,另有谢礼。
这太医回去,就制此烂药,三日制成。
到了第三日来,揭开被窝一看,老伙计的疮全愈了就和好肉一般,此事没办得成。老伙计当日拿出来的彩缎还有银子,把太医谢了。
    这太医回去,就寻到新当家伙计的门上要银子,说你许下我六百两银子,我这药原是卖与你的,你拿银子来与我。新伙计不与太医,太医不依。两人嘶吵,众人都听去了。把这一件事也明了。
    又迟了一晌,这新伙计忽生一疮,请了一个太医来看,他许一百两银子的谢礼。只要看好,必不失信。
    这太医把疮看到八分,自己莫药了。就去寻和他嘶吵的那太医,说:我与新伙计看疮,好到七八分了,莫生肌药了,把你的生肌药与我些。看好了有谢礼,我必请你。
    这叫坏心人遇坏心人,这太医想:他前者与他老伙计制的药,他许我六百两银子,一分也莫与,还向我说了许多的恶话。我何不把烂药包些,与他拿去。这也是他自害自己,就包了些与这太医。
    这太医把药拿上,到那里与新伙计撒上,当晚上疼了一夜。这疮是个搭手,把半个身子都烂了。第二天清晨早起,把太医请来,这太医一见,大吃一惊,再不肯说他的药不好,只说这是忌不住口,常话说,病人不忌口,白费太医手。
    这太医看毕回去,走到路上思量,我问他要的生肌药,他与我的烂药。把我的手段坏了,连我的谢礼也完了。欲去寻他说话,又怕张出声去,人家知道了,把这事就没有言语。不日新伙计绝气而亡,此话不言。
    单表那制烂药的太医,迟了一晌,他也长出一个对口,请人来看。问他借药的那太医,有一个表弟,也会看疮,常在他表兄跟前聆教。那一天来就说他与某太医看疮,疮已竟出了脓了,如今该生肌的时候,就在他表兄跟前聆教。问生肌药怎样制。
    他表兄心上恨这太医:我与人家看疮,大功将成,许下我一百两银子。他与我些烂药,把我的手段坏了,银子也完了,我何不将他的原药给表弟些。许他害别人,难道说不许人害他?便是这个主意。
    当下与表弟说:兄弟这药不用你制,我这里现成就有,你拿些去用。
    表弟把烂药拿上,就与那太医撒在疮上。原是他的药,就害他,直疼了一夜。次日疮就烂了,声唤的连嗓子哑了。话也说不出来,不日身亡,此话不表。
    且说这伙计死了,老伙计又换了一个新当家伙计。这老伙计原是神仙,故下凡度人,变出鬼神不测的方子,世人如何能晓得?这老伙计疮好了,又得了病。把账簿子拿出来一看,领资本者共有三千余人。按人下书,说老伙计有病,叫人都回来看病。并无一人回来。迟了一晌,又下二次书,说病重了,看看要死。叫众伙计都回来算账,要收本钱,买卖不做了。并没一个人回来,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这新伙计,见老伙计的病重,他忽然心生一计,我何不制上一剂毒药,把他毒死。他有千百万之富,我是当家伙计,现今兵权在我手,总然不能全得一百分,我也得他一分,就是个财主了,便是这办。
    新伙计推故回家,把砒霜买上,拿到家里与妇人说:这东西叫做砒霜,人吃了当下将肠子射断。你把这研烂,好好收藏,我明天要用。
    妇人说:你买这做什么用?
    当家人说:咱们的富贵,就在这上头。老伙计他也没有妇人儿子,并无一个亲人,把他毒死。他有千百万之富,咱们落得些儿,就是富汉了。这害人的事,就是儿女也不令知。
偏他夫妇说话,他的儿子是个呆子,有话就说。在屏风后,听见他父母商议,都听去了。
他妻把这砒霜研开,有人叫门,面前有一个调和罐,随手放在里边。
    天晚吃饭,饭内少一味调和。那当家人掌灯去寻,看见罐子上面有字,上写的是胡椒面。那当家人把罐子拿来,倒了些,下在碗内。把这饭才吃了,又吃消夜酒。迟了一会,这药性发作了,满肚里疼。有人说是霍乱病,就拿包脚布扭了些水饮了,更疼得厉害;又有人说是绞肠砂,又推打了一阵,越厉害了。只这两遍,已竟过了一个时辰。这时候药性大发了,当家人满院里跳。又是叫苦叫痛,声唤的惊天动地。自己想起,这象吃了毒药的一般。
    就问妇人:我早上与你那砒霜,你放在哪里?
    妇人说:我正在擂钵里研砒霜,外前有人叫门。我怕人来看见,我见手底下有一调和罐子,是装过胡椒面的,椒面都吃完了,我就装在那里头。我等客去了,再移于别处。送客出去,才把这忘记了。如今还在胡椒罐内装着哩。
    妇人说罢此话,那当家人把桌子一拍,大叫了一声说:吾命休矣! 我方才吃晚饭,尝汤内没有调和,缺胡椒面。我见罐上写的胡椒面,我各人拿来倒在碗里,我饭后又吃了酒,这药性已竟行开了,又当成砂子霍乱病,胡治了一阵。这时候我的肠子已竟断了。
    那妇人说:我听人说服了砒霜吃人粪能保不死,我寻人粪来和水你饮。
    那当家人又饮了些人粪水,才不中用,治的晚了。肠子已竟断了,看看要死。这才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拉住他妇人痛哭说:后来教子孙,千万着他勿昧良心,我这就是现报。咱老伙计待我如骨肉一般,并无半点仇气,我无故要拿毒药害他,这是天理不容。说罢绝气而亡。
    到了第二清晨,他那儿子出去,坊上人就问他:你父昨晚是什么病?只听声唤不止,吵的我们隔壁也睡不着。
    他那儿子说:你们不知道,我父亲给我们老伙计买下的毒药,我娘把药装在调和罐里,我父亲不知道,当调和吃了。
    这一个风声扬出去,扬州人都知道了,又把一个新伙计死了。
    这几个伙计都是管总的,此时老伙计也不要管总的了。另从底下选人,底下有学生意的一个小伙计,常常恨骂害老伙计的这几个人。老伙计就把他调为当家伙计,这叫一步登天。老伙计把银钱账目都交与他,把图书也交于他。升罚调遣,任他所为。这个人比从前那些都有良心,从前那些人,想把老伙计害死,独吞家当,这个人不肯。他见老伙计病的一会儿明白了,一会儿糊涂了。病房内来的人多,这个出来,那个进去,那些珠宝柜都锁着,只有一个玉子,有几十斤重,且是羊脂美玉。他把这个东西盗出去,搁到他家,放了一夜。
    第二天想起来,倘若老伙计究查这件东西,再来我家搜寻,倘搜出来,这个如何是好。把这个寄到别人家,又怕他昧了。卖了,急便又没人要,罢了,我把它交了行罢。
    第二天令人拿上,就到收珠宝的店里去。收货的老伙计没在,小伙计一见大动其心。暗想:我先探一探他的口气。
    小伙计说:你这货要多少银子?你说一个实价。他就莫敢多说,他只说了五万银子。这小伙计还了他二万,他说买不下。拿起来就走。这小伙计望着当槽儿的送目,说你把他叫回来。
    这当槽儿的把他叫回来,这小伙计说:交行的生意没多的话,你实价要卖多少?这掌柜的说,实价要卖四万银子,二人说来说去,把生意做倒了三万银子。当下写了花押对单,限一月后交银子,把货先放在这里,此是歹人遇歹人。
    这个小伙计买下这宗便宜货,就不肯对老伙计说,他把这个货算成他自己的,起了这偏心。他暗想:玉子往往有玉包石,人不敢出价买它。我把这解开看一看,若内外如一,能卖得四万银子;若是玉包石,一文钱也不与他,还要说他假货哄我。
    当下叫了两个玉匠,把玉子解开,果是玉包石。
    迟了一月,那当家伙计来要银子,这小伙计把玉子拿出来着他看。
    他看毕沉吟了一会,说:你把这个着我看,是何意思?
    这小伙计说:你拿假货诳我。
    那掌柜的说:咱两个如今也莫多的话,你不与我银把我的原货还我。
    那小伙计说:我要不解开,焉知真假。
    两个人说着动起手来了,打在一处,这家掌柜的把那家小伙计打死了。告到官上,把掌柜的问了个抵首,银货两空,一死双亡。
    话说这当家伙计,与人家抵了命,又换了一个伙计料理,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这神仙的师傅静坐,忽然心血上潮,猛然想起他那徒弟,下凡度人。看看二年有余,不见上来,我不去度他回来,看把他迷失到世上。这大仙睁开慧眼一看,他在扬州招下许多人,在那里行财,单证人心真假。
    这大仙下界,先到东京,有一个飘洋的大商。领他徒弟十万银子做本钱,收买珠宝。这一位大仙,化了一个雇工汉,投到他那买卖行里,与他们里头当槽,暗暗看他的动作。这个人也是个莫良心的人,老伙计下过三次书,他推违不理,有心昧这一宗本钱。这大仙心上明白了,就变化成他的模样,拿一块石头点了些银子,半路上把账簿行李办齐,假充东京的伙计回来了。
    到了扬州,众伙计报与老伙计,说某人回来了。
    老伙计说:叫他进来。
    老伙计问:你回来了么?
    他说:我回来了。
    他先问候了老伙计,老伙计又问候他。
    问候已毕,老伙计问:你的生意何如?
    小伙计说:买卖正到得意处了,我见东人连有三封书信,我把买卖收了回来了。连账也莫顾得算。
    老伙计说:你是个好的。凡大小铺子行店,没有一个人回来,都是下了三四次书的。
    难道说神仙下界度人,今日他师傅来他还不知道?师傅的道行大,把徒弟就掩住了。就和世上人一般,大明公做下的事,愚人不识,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次日合掌柜的管库的,管账的,新当家的一同算账,整算了十天,算明白了。除了老伙计的本钱,外长十万利钱,分与老伙计五万,他分了五万,把账念与老伙计听了。
    老伙计就问:你这五万银子做什么?
    小伙计说:我和东人是一处人,东人家内着水淹了,我那家里还有人么?我把银子寄在你这里,我就在这里扶侍你。东人有日病好,我再出门。
    老伙计心上暗喜,这道象个有良心的人。终日在床前提尿壶,倒马桶。掇水运茶,殷勤扶侍。
    这扬州城的和尚道士打听得有一个商人回来了,大发财源,都来寻他化布施。这里修寺,他就舍一千;那里修庙,他就舍八百;也有几两的。这个名扬出去了,那里修桥也来寻他,那里补路,也来找他。那里舍饭,也来找他。每日化缘的人不断的来,不日把四万银子舍施了。
    那老伙计说:好容易你辛苦了一场,挣下这宗赀财,你都行了善,也不防后事么?
    小伙计说:天下的财,分与天下人用,何言行善二字?
    那老伙计心上大惊,说:此人真乃是天心。
    老伙计又说:你如今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你还要存后。
    小伙计说:身边无爱物,烦恼不相侵。
    小伙计这几句话,把老伙计的心腹都说出来了。老伙计口中不言,心里自思:我若没有这些贵贵宝,焉能惹出这样烦恼?我若不是一个神仙,早早遭凡人的毒手了。
    老伙计又说:你是一个孤身,你后来不娶妻生子么?
    他说:我看世上人,有生必有死。有人一定有有禄,有禄走遍天下,再不得死。还有一宗大财主,得噎食病,活活的就饿死。
    他把话说到这里,老伙计暗想:这人说话,不不象一个凡人,此人后来修行,必有神仙之位。
    老伙计说:自你回来,我的病一天轻似一天,今日道象病全愈了。明日咱们到花园谈谈心腹,我把这几年被人害的委曲,与你说一说你听。你把外前经过的罕见事故,说一说我听。
    次日清晨,众伙计当槽儿的,花园内安置。老伙计同新来的伙计,都到花园里谈心腹。把众伙计一齐使开,两个坐到一处。
    老伙计说:我自从到了扬州,招聚下众伙计,连你是三千五百人。就把拐骗的,拿石头塌的,下烂药的,下毒药的小故典不能尽述,细说了一遍。又说:惟你一个人才算是个有良心的。三千五百人,我下过三千五百封书。只回来你一个人,照你这样疏财仗义,世上少有。不但说分外积功行,连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也没有。这三千五百人,我与他们下过三次书,他不肯回来的意思,你也明白么?
    这新伙计说:他们见你是个孤身,也没有个亲人,他们不回来,你的本钱就成了他的了,他若回来,你要算账收本钱。他岂肯回来?
    老伙计说:你怎么回来了?
    小伙计说:我前者经过一宗故典,那东京汴梁未遭水灾以前,一位神仙化了一个凡人,似乎财主的样子,他会烧茅炼丹,点石成金。东京汴梁,所有的大买卖,都是他的本钱。他在那里整住了十年,以财试人。旁人因慕算他的银钱宝物,被害遭屈的不计其数,手下所过的人,不到一万名。只有一个不爱财的人,把他扶侍了十年,为人廉洁,一毫不苟。他地头来,也没说身钱。老伙计也莫言语,他小心殷勤,整整十年。他有个母亲,家内莫吃的了,老伙计与他些菜米,没衣服了,与他些布匹。
    直到十年以后,老伙计说:我把尘世看破了,我要入山修行。众伙计一齐都留,惟这个人只哭。
    老伙计说:我要走,这里头珠宝最多,有价值数万的,也有值十万的。你挑上几件拿去,卖了做个本钱,这伙计不要。
    老伙计说:你不要的意思我明白,你说这是死物,没有生发,总有完的一日。我把点石成金的丹与你些,使完了再点些金子。他也不要,他说这丹虽妙,用之有尽。
    老伙计又问:何物无尽?
    他说:你把烧茅炼丹的法传与我,惟此不能尽,没药了再烧。
    那老伙计口中不言,心里思维,我看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不爱财的。多年看上这一个人,谁知此人的财心更重。
    老伙计又问他:你从前作什么事?
    他说:我十年以前,与人家做买卖。
    老伙计说:你挣过多少银子?
    他说:我一年挣过一百两。
    老伙计拿了主意,说:我这丹法,要是传了你,你先与我发一个誓,后来不许传人。
    他说:何用发誓?我要做天下第一财主。我若传了别人,他也会点石成金,我就不成第一财主了。
    那神仙把法与他传了,他回去又过了三年,把他母送了终。他学下那烧丹,烧出丹药,点够一千两银子。后来药也不效了,再烧也烧不成。
    那人本是个没禄的人,因扶侍神仙十年,托神仙的福过了十年好日子。又孝母三年,那是他母的禄,他这三年就把一千银子花了。所仗他会点石成金,完了再点些儿。点石成金,乃是天禄,但过用了,天不依。
    他的妄想,其大难言,诸人都不知道;只知掯人害人是作恶,打人骂人是作恶;窃盗骗哄,俱是作恶;不知道妄想也能折福,所以把那人心想邪了。任什么看不上,一心总要烧丹,要做天下的总富户。扶侍神仙也算有功,又在堂前孝母。因何那人该饿死,妄想折尽平生福,所以后来饿死了。
    小伙计把此故典述毕,又说:因此上我把尘世看破了,成败兴衰都有个天命。不能着人想到那里,就做到那里,断无此理。我如今还有一万银子,把他都要施舍了。
    老伙计说:你舍了后来拿什么过活?
    小伙计说:红尘可厌,我想入山修行。
    老伙计说:我也有此意。我这屡次遭曲被害,我也不愿与人相交了,我也想入山修行。
    小伙计说:东人有千百万之富,冰冻三尺不是一日之寒。百尺高楼非一工而成。
    东人说:这份家当好出奇,你既愿入山修行,咱两个明天就走,我当年贩卖珠宝,飘洋过海见那海中间,有一处地方名唤海岛。那地方藏风聚气,有青鸾白鹤,翠柏苍松。各样果木俱全。又有山药百合,黄精猫鱼,其美不可胜言。我们两个明天就往那里去修行。
    说罢,当日晚上把众伙计并上灶的,还有打杂的算在一处,共有三百名人。
    这老伙计说:我和这一个伙计,我们两人要入海岛修行,你们有愿去的跟我们走;若不愿意去,你们把这珠宝金银,房屋家具,都作成价,你们均分去罢。把这三百名人,站东过西,一个个问过,并无一个愿去,都愿意分家当。那老祖口中不言,心里暗叹:怪不得我当初要下凡,我师傅拦我,他说世上人,利名心太重,你度不来。
    次日清晨起来,梳洗已毕。老伙计说:目下就要起身。众伙计都来与老伙计叩头饯行。众伙计送到郊外,老伙计说:就在这里分别吧!众伙计望着老伙计,洒泪而别。
    他们二人,昼行夜住,饥餐渴饮,穿山过岭,一日来到海岸上。那老伙计伸手一指,望小伙计说:你顺我的手看,这正东上,就是我见过的那海岛,咱二人就到那里去修行。
    小伙计说:到那里可有多少远?
    老伙计说,不过有十万里。
    小伙计说:这里无船,如何过得去?
    老伙计说:我幼年学过法术,要度十万里,可也不难。你拉住我的衣襟,只听耳内风响,你紧紧拉定总不要撒手。
    那老伙计把脚底下画了两个什字,站在上面。说:你把我的衣服拉定,把眼闭住,总莫要睁,我着你睁眼你再睁眼。那老伙计,捏诀念咒,霎时大风起了,把两个人从半空中刮到海岛里去了。
    那老伙计说:你此时把眼睛睁开。说罢,扭回头来一看,才是他师傅。
    他说:我才把师傅度来了。
    师傅说:你下凡数年,不见上来,我怕把你迷到尘世上了。我故度你来了,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那扬州人,都说东京汴梁那财主,有千百万之富丢下,入海岛修行去了。我们如今请仙扶乩问一问,那个财主是什么根基,因何这样轻财重道,就把机扶起来。那灰盘上降了一首乩语曰:
        扬州下户有房屋  招贤纳士三千五
        我要用谁谁害我  几番几次不成谋
        漫说余外立功行  公平为人半个无
        未遇一个有良心  末尾独度亲师傅
    扬州人看了此乩语,才知道那老伙计是个神仙,众伙计们都后悔了。
    歌曰:
        贪图财利坏良心  总遇仙翁难识音
        莫道迷途福命浅  由来还是苦根深
 
 02 童子窃人曾受辱夫人视盗破迷机
 诗曰:
        戒中工夫休轻观  莫道窃人是贼端
        惟有细微难把守  毫厘小事当盘桓
    昔日董在湖北樊城,闻一女中明公,令人可羡,那女人却是一位太太。
    一日在家静坐,忽听街门有人呐喊,太太大惊。
    就问:外面什么人呐喊。家人说:拿住一个贼。
    太太吩咐孙子孙女,我长这大年纪,从没见过贼,咱们都出去看贼。
    太太走出街门,只见众人围着一人。把那人拴到树上,也有打的,也有骂的,也有数说的。
    众人见太太来,闪开一条大路。
    太太走至跟前,就问:那个是贼?
    旁边站着一人,原是太太户族间小叔子,指头望树上一指说:你看树上拴的就是贼。
    太太着意细看了一遍,说:是个人,哪里是贼?小叔说:人盗了东西就是贼了。太太说:我要盗人家的东西呢?小叔说:你也就是贼了。太太说:盗人家些小东西还不为贼。小叔说:盗人家半个钱的东西,来路不明就是贼了。大贼合小贼,一笔写不出两个贼字。
    这太太是有天良的人。今日被小叔说着他的毛病上了,自羞的面红过耳。看公,凡有羞耻之人,还能改过,后来还有出息。但凡无耻无羞之人,那是昧死天良。永不能高升,此话按下不表。
    且表那太太说,依你这讲,世上贼多得很,遍地皆贼。我们何必看他?
    吩咐孙子孙女,我们回去罢。才往回转,只听那贼大叫一声:太太救命!
    太太仍转回来,走至贼的面前。就问贼:你今年十几岁了?贼说:我今年十八岁了。太太说:你小小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何必作贼?你一定是吃酒赌钱不做正事,输烂了才做贼。贼说:不是,我有老母,也和太太年纪相仿。今天三日未曾烧锅,我出来求我父友,问他借几十文钱,籴米买柴,给我母亲做饭。没借下钱,身上又冷,肚里又饿。受不住饥寒,一时眼见小,初一次做贼不妙,被他们把我拿住,吊在这里拷打。
    太太说:你们众人都听见了,他虽然是贼,还算是个孝子,又初一次做贼可恕。你们众人要肯饶他,我给他一吊钱一斗米。一斗米教他安家,一吊钱教他做个小买卖,再给你们叩头,你们依不依?
    众皆一口同应说:太太说情,无不愿意。
    太太说:今日要不是我给你说情,把你送到官上,先枷起来。枷上写:窃盗一名晓众,开枷还打你三十个板子,你这一生就活不起人了。从此改过,再不可做贼。
    太太吩咐家人把他解开。那贼与众人磕头,磕了与太太磕头。
    磕毕,太太说,你跟我来取钱米。
    那贼跟上太太走在他家门首等候,太太吩咐家人把钱米与贼,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太太回房,独坐在床上,思前想后。这太太不是平常之人,自幼而读过书,开过讲,作过文章,儒释道三教经典无所不通,只是少经少见。这太太口中不言,心里自思:我平日只知道挖窟窿跳墙的是贼,提门扭锁的是贼,并不知道一针一线来路不明也是贼。今日这个题目最好,我编一联粗话,贴在我门上,教众人看,后来好改过。那太太提笔在手。
    歌曰:
        丰衣足食夸廉洁  对人常说无苟且
        大苦大难临头上  只怕难保不失节
        老拙痴长七十五  街前看贼遇师傅
        直言打通心上窍  才知细微无功夫
    又曰:
        修心功夫似绣花  一针挨着一针剳
        若有一针剳不到  细微工夫还有差
        一针一线一微物  若不禀明不可拿
        千万莫学眼见小  见小还是贼一家


03 童生谋道因名浅童子修仙为报仇
  诗曰:
        安心报怨才修仙  举念差兮主意偏
        昔日想求无上道  临危横死枉徒然
    昔有一大学问人,家道艰难,常与旁人教学。他教下的门生,也有进了学的,也有中了举的,也有会过进的,也有点了翰林的,也有点过状元的。他还是个童生,年五十有零,自觉功名无分,不能荣宗耀祖。不如我当个道士,访拜明师,学修行以了后事。
    于是扮成个算卦的先生,各处云游,各庙里参访,没有可拜的师傅,后来他看过道书,有那神仙留的宗派,自己起了个法名。他自己妆成道士,原旧还在外面云游。有人留他住了一所小庵,这庵内的养膳就能养几个人,他想收一个徒弟。也有出家的,都不讲修行,只想借道门享荣,他看不上,总莫如他意的,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有一家大财主,养了个儿子,后来二老去世,儿子软弱无能,孙子年幼。自古道,财主为人,要能与自己的财作得主,这才称得起个财主。此人懦弱,那本家和亲戚朋友,都看出他是无能之辈,这个也问他借,那个也问他借。久借不还,借了又借,名是借贷,实是讹骗。把一分家当,众人都分散去了。这时候他的儿子也长成人了,他终日心上生气,他的肚量窄小,又化不过这口气,得一细病死了。妇人得一气臌也死了。单剩下他的儿子,天生的刚暴不让人。欲想要告,人家有势力,知道告不赢;欲想要打,自己的势孤,人家的人多,又怕打不赢,昼夜寻思,无法可报此仇。
    一日,他本村有戏,他去看戏,那戏恰唱的《封神演义》,他见戏架上的神仙能调神遣将,洒豆成兵,祭剑杀人,有无穷的奥妙。这学生口中不言,心里暗想:我何不也修他一个神仙,去报此仇,有何难哉?把主意拿定。
    自古道,船烂了还有三千钉,虽然我如今穷了,还有这个底座。我如今出去访道,把这个家当交与本家,又怕他们花费了,欲想卖了,久后回来没有安居处。又想那神仙,都会烧茅炼丹,点石成金。只要我把神仙修成,久后回来,点它些银子,另修一处地方更要强它百倍。我把这个家产都卖了,拿上做盘缠,我出去好访道,便是这个主意。
    当晚燃灯就写卖房的文书,把文书写就,忽然想起一事:我今年才十八岁,父母与我定下亲事,我这一去,岂不耽搁了人家终身大事?把心一恒,写一张退亲文约,把亲退了,决定是这样办法。
    次日就卖房退亲,本村的邻居亲戚朋友众人都劝,他哪里肯听?他把亲也退了,房也卖了,出门杳无音信。
    众人都说,这个人大概疯了。有一老者说,我观他心上,想必谋着一宗得意的事,他不肯与我们说。等他久后回来了,便知端的。
    不言街邻赞叹,单表学生云游天下,觅访高人,到处都有人留他。这学生的想头大,他看那些留他的人,都是些穿衣的架子,装饭的布袋。那些人都不称做他的师傅。
    后来访着那个大学问道士,他见那人的相貌好,学问又深,想必有真传实学,一定是个得道的高人。他却不知道,这个人也是个穿衣的架子,装饭的布袋。
    这道门中,必要真传实授,真道真德,真功真行。四者一般或无,道中不称仰他。任他有王安石的学问,这里头也显不出来。若在儒教中教人读书,还算分内的正事。道教中不但无功,反塌十方口债,果报难逃。
    此人没有师傅,未明心法之理。他自己妆了一个道士,那学生就情愿拜他,正是:
        懞懂度懞懂,众懞跳火坑,
        师傅下地狱,徒弟跟着辊。
    此话不表。
    却说这学生拿出一番学道的心来,在师傅跟前殷勤侍奉。感的师傅把他胸中学问都道出来,传授与徒弟。
    徒弟说:我出家以来并不是为此,我谋的金丹大道。这句话说的师傅大愧无言。师傅口中不言,心里思想,提起金丹大道,我也未得真传,你教我传你什么。师傅欲想打发他出门别处去访道,又舍不得这人。也只得信口捏瞎话,勉强留下。
    这老道士各处找寻丹经,这名叫做先留客后发货,旋趸旋卖。师徒两个,师傅爱看丹经,徒弟爱听,两个终日谈天论地,如此三年,师傅告徒弟曰:你听书上这些话,总是教人死心。心死神活,神活智慧生。人有了智慧,然后才能明道。
    徒弟说:这心怎么样的死法?
    师傅说:不贪美味,不爱华丽,断绝酒色财气,不与尘俗相染,便是死心的妙诀。
    徒弟听了此话,就与他师傅叩头,他当这就是金丹大道。秘机口诀。岂知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地用工夫。此师傅与徒弟讲这一宗话,与那心地用工夫甚么相干?也不止他两人说,尘世上有许多人云:酒色财气四堵墙,许多呆人里面藏。有人跳出墙儿外,便是长生不老方。就有一等见识浅的,死拿着不犯酒色财气,也不穷理,也不学道。就指着这样成仙。
    窃闻高人言,修道先要除欲炼心,除了一分轻一分。假比人心上有一万条病,条条除去,倘一条未除,不明清静。这师徒两个,师傅暗藏胜心,不肯在人前虚心下气。徒弟安心修成大道,要杀人报仇。请看:象这样人,也能开智慧么?此话按下不表。
单就徒弟听他师傅说这一宗话,自己寻思:这几样最难避的。
    首一样,不贪美味。假若有了好东西,众人都吃,独己不吃,这岂能忍得住?
    第二样,不爱华丽。世人都穿好衣,有人敬重,独己穿破衣,世态炎凉,人都藐视于己,脸上岂不羞愧?又说要断绝酒色财气,这四般也是最难去的,我想这事除非避到深山里才得行。古人云,耳不听心不烦,不见美色心不变。拿定主意入山,次日就与他师傅叩头告辞。
    师傅说:你要到哪里去?
    徒弟说:师傅前次说那死心的法,我想这红尘世界万死不下。有这些俗事缠绕,心如何能死?要得死心,还是住山。
    师傅听得此话,半晌无言。心里沉吟了一会,若不叫他去,耽误他终身大事,无奈才说出天理良心话。出家人有三不留:住庙不留,参方不留,还俗不留。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还说了一句谦话:我也不能超脱你。
    即问徒弟:你几时入山?
    徒弟说:明天就要起身。
    师傅说:还得带些器物,
    徒弟说:应用器物,我早办下了。
    师傅见徒弟住山的心专,必不能改变,也难劝他。他也看过丹书:恋情不是道,大道人情远。把他那恩情说不出口,惟有心酸,满眼落泪,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徒弟那一日晚上把住山的行李打点停当,次日清晨起来,衣冠整齐,神前焚香,又与师傅叩头告别。师傅送徒弟走出二三里地,师傅嘱咐叮咛,口中只说,保重要紧。徒弟见师傅恋情不舍,徒弟又回头来跪下,又与师傅叩了几个头。口里说:师傅你回去罢,师傅洒泪而归。
    不言师傅,单表徒弟穿山过岭。晓行夜住,忽一日,来至山口遇见一人。他就问:这山里可有避静的地方么?偏问的凑巧,这个是采药人。
    他说:你跟着我的手看,你从这条浅沟里进去,要走两天路,那里有个石洞。那个地方好,是个吉地。当日住过个人,那人修行,后来修成成仙了。
    这道童就问:有何见证?
    那采药人说:他和我这里一家善人有相与,这善人迟二三年与他送一回衣服。忽一日那修行人出山来告别,说他不在那里住了。与这善人家说知,那里还有许多家具,教他们打撤下来。从前与他送衣服的那个人已竟死了,别人都不知道路径,叫我与他们引路,连我共去了五个人,我们去到那地方,见那个老仙还在蒲团上静坐。我们到跟前就问:师傅你前日说你不在这里住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问着,一言不答。
    有一人走到跟前用手在口上一摸,说:师傅死了。
    又有一人说:师傅修成仙了。旁边有一个石洞,我们众人把他泥在那个石洞里。
    我们把家具搬上回来了,这不是个凭证。
    这道童听了此话,心上越发得意。口中不言,心里思想,这里风水好,他成了仙,我也必然成仙。
    这个道童趴倒就与采药人叩头:烦你明日把我送到那里去。
    这采药人满口应承。又说:那里吃喝不缺。山里头百合山药猫鱼,各样的东西都有,你挖一天,就够吃好些日子。
    采药人又说:我明日把你送到那里去,你修成仙了,可要度我。
    道童说:那不待言。
    道童把成仙看的容易,采药人也看的不难。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第二日清晨,打点干粮俱炒,二人进山。走了一日,第二日走到太阳归宫的时候,看见路旁有个石岩,采药人说,再丢下十里路了,咱们紧走,赶黑就到了。二人投黑就走到那里,这道童一看:果然好地方,道童看罢,极喜极爱。第二日送采药人出山。送了十里,采药人说:你回去罢。道童转身看见那个石岩,看了一会,说:此处真乃好景,忽然想起来,我在尘世终日吃的珍馐美味,如今来到山里。哪里有美味我吃?我和师傅在那里,相遇许多朋友,终日盘桓恋情,如今来在这里,倘若受不过淡泊孤栖,反覆要出山,那时节该怎样调成?忽然想起,我见语录上有一家祖师入山,把那山口上,写了一个“绝”字,但凡受不住孤栖冷淡反复了下山来,看见那“绝”字,当下拨转念头,仍上山去。我如今把这石头上也写一个“绝”字,一戒下次反覆。用墨笔挥了一个“绝”字。
    他在山里闲下只是砍柴,一个人能烧多少柴?照常挖地,晚上打坐。自古修行客,都是理穷明了,有真传实授。
    自古道:要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想这道童前日不遇那采药人,如何得知这地方?这道童未从明人穷理,也没真传实授。自己拿个主意,就要修成神仙。心动了又不知怎样的治法,这个如何坐得住?终日忽上忽下犹豫不定,就象把一个活猴装在笼里一般,有时想:我这神仙要修成了,回去把仇报了,然后上天;有时又想:我这个神仙若修不成,这不白将一生耽搁了?又受不住这淡泊孤栖。
    丹经云:宁在闹中静,莫在静中闹。
    这名为六贼反乱,他莫治心之法,又不知凝心耐性,住了半年,受不住。自己劝自己说:我下山去罢!这叫做什么呢?走出十里,看见那“绝”字,忽然想起这字是我亲自写下的。有愿在先,我若不成神仙,见“绝”字即回,等成了神仙,那时候我才下山。又思量一会,这“绝”字是我自家写的,没有人见。我如今下山去,谁能揭我的短?又思量一会:我如今下山可到哪里去?回我俗家去吧,我把田地房屋连女人尽行踢蹋了。又思量一会:回我师傅那里去罢! 我扬下了这个名,进山修行。我当初对朋友说过,不成神仙,誓不回去。我如今回师傅那里去,见了朋友,他先要说几句刻薄话。他说,神仙你回来了么?你一定是道成了,你想是度我们来了。我有何言答对?岂不羞杀。想到这里,把心一恒,复转回去,旋走着自言自语说:这神仙修不成,有何脸面见人?回去坐下,心上自思:我初来看见这地方,藏风聚气,翠柏苍松,有四季不卸之花,十分可爱。总然不成神仙,就死到这里,也算有福的。住到如今,我和这地方有了仇了,比坐监还难过。
    不言道童复来反去,心神不定。且表儒教中有个聪明人,其人正直,一毫不苟。虽不能过目成诵,把生书看上几遍也能记得。人说王安石背记五楼书,此人亦不亚于王安石。他自己思量,想那王安石,那样的学问也不能了生死,这学问只算得一个技艺。安心要了生死还得学道修仙,他也扮成个算卦的先生,各处云游。后来拜过明人,与他冠巾出家,他曾受过异人传授,也住过丛林,每日在外面云游参访,凡有名的人,他一定要会一会。
    一日闻得某处,有个住庵的道者,学问精通,说他教的徒弟,生员以至状元,两榜皆有。把学问丢了出家,他心里度量:此人能这样出家,必定是遇过真人传授,明了理的,我何不会一会他。这参访人就往他那里走,到了那里,走进庙去。先在神前磕了头,就问那是当家老爷,弟子顶礼了。
    这住持跑出丹房,二人见礼,那参访人。见这当家人磕下头去,不象道士的举动,就看出来他没拜过师傅。这参访人有涵养,不肯说破。
    两个人行礼已毕,住持就问:你哪里来?
    参访人把来处说了一遍,又说:弟子闻名老爷甚是高明,弟子特来领教。
    住持说:我先与你安单,你歇息歇息,天晚点灯,咱们再叙话。
    等到天晚,当家人把参访人请到丹房坐下。
    住持问:老爷为什么出家?
    这参访人说:我因家贫,借此门求其衣食。
    这住持口中不言,心里暗笑:也是一个衣食之徒。同他说话就带着几分藐视,这住持他没有参过方,不知道那久参方的人,见人再不说高傲话。他就当那参方人当真不知道啥。
    住持又问:你也念过书么?
    那参方人说,念过几日,只是不通。
    那住持又问:你念过都是甚么书?
    这参方人口中不言,心里自思:他这倒象考校我呢。参方人把念下的书说了一遍。
    这住持口中不言,心里思量:这个道象是个疯子。我问他,他先说下这许多,我再把他考一考。又问:你念这些书,你都记得么?
    参方人说:记得。
    住持拣那难念的,冒提了一句,这参方人接住滔滔直背到底。
    住持心上大惊,又把别书提了几章,他都背到底。这住持就不是一来那待法了。说出话来就带着谦和恭敬。
    住持又问:你老人家有这大学问,何不在家修行?为什么云游?
    参方人说:这学问可以只算得个技艺,算不得道。那王安石背记五楼书。后来算他成了仙了么?
    正是人逢知己精神爽,两个人直讲了半夜。也不知道困倦。
    住持说:你老人家可称得学问中第一人了。
    参方人说:你把天太看小了,这学问大如东洋海,我这学问就象在里探了一指头:从前我有个自是的病,好拉满弓说大话,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自从那年我遇过一个异士,后来再也不敢拉满弓,说大话。
    住持就问:是怎么样一个异士?
    参访人说:那一年正是三九天,有一道者冲着俺的门坐,俺家里有人出去吆喝他,我在家里听得高声喧嚷,我就出去看,见是个道人,我把众人喝退。我说:师傅你坐到门里头,咱们好说话。那道士往起一立,我才看见他身穿着破衲,莫穿裤子,那道人真乃狼狈不堪,只拿着一个执袋子,我就问他。
    我说:师傅你怎么狼狈下这个样子?
    他说:我是作的孽多了,这是天罚我呢。
    我听他说话异于人,和平常人说话大不相同。平常人张口彰己长,护己短。他才自揭己短。
    我问他:有挣钱的武艺么?
    他说:无能。
    我平日好字,我问他会写字么?
    他说:会写,只是写的不精。
    我说:俺家不日有事,请师傅与我写一付对联。
    他说:我与你写坏了,我没钱与你赔纸。
    他问我家有什么事?我说赶某日要立房。
    只见他提起笔来,一笔写完。我看他写下的那字,不亚于王羲之,我心上大惊。
    我又问他:你老人家学问一定是高明的。
    他说:念了几日书,只是不通。
    我说:我有一本书,上头有几个字,我认不得,求你老人家与我证一证。
    他拿过去一看,且把那几个字的义都讲出来。
    我说:这书没有圈点,我念不成句,你老人家给我念一念。
    他又拿起来,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我又问他:这个书你老人家也见过么?
    他把书本阖住,他说:我与你背。
    从头至尾背了一遍,那人真乃过目不忘。
    住持问:怎见得他过目不忘?
    参方人说:那书是我自己著下的,并没有刻版传世,世上哪里有?所以我才知道他是过目不忘。
    我又问他:师傅你既这样能写,又有这样的学问。难道说换不出衣食?怎么就这样狼狈?
    他说:并没人求我,难道要喊着卖么?
    我说:我这房屋窄小,没有安居处,我把你请到本村庙里去,你把残冬过了,明年再走。
    他说:愿意领情。
    我把他当下就送到庙里,先安置下,就与他缝衣服,每日供送茶饭。天天讲谈,我说常听人说天下有过目不忘的人,未曾眼见,今日才见师傅果然是真。再师傅这一笔写,如今天下少有。
    那师傅笑着说:你把这看了个出奇,有个写好字的故典,我与你学一学。
    昔日有一个会写字的人,名唤王羲之。他自己洋洋得意,那天高兴起来,他要出去再访一访,看天下还有强过他的没有。
    那王羲之出了门,今日游在这里,明日游在那里。一日,正走中间,见大路边上有婆孙两个,在那里烙饼卖,那老婆婆年有七旬,背后坐着一位姑娘,只有十二三岁。那老婆婆擀起一张饼子,把捍杖放下并不望后看。那姑娘把那张饼子烙完,姑娘手拿着翻饼的杖把鏊敲的“珰瑯”一响,那老婆婆就知鏊上没有饼了,把这张饼子托在掌上,只听得“啪”的一响,并不用眼看,恰恰的就落到鏊当中。
    王羲之在门上,就看了好一会,口中不言,心里思想:难为她这宗武艺,怎学得这样巧妙?
    不言王羲之赞叹,单表这老婆婆说:客人你放着你的路不走,站在俺家门首看啥?
    王羲之脸上微带笑说:我看你老人家这宗武艺,怎学得这样精妙?
    那老婆婆说:你把这看了个稀奇,我这武艺,也和那王羲之的字一样,不过是手熟。
    王羲之听得这话,心上大愧无言,定了半晌。又问那老婆婆,照你这一说王羲之的字,也算不得稀奇?
    这老婆婆说:依我说,那王羲之白耗了精神。
    那老婆婆话说到这里,拿起那擀杖来,往案上一摔,怒目竖眉,咬牙切齿。把王羲之大吃一惊:怎么这老婆婆说着就生起气来?
    王羲之就问:你老人家怎么说着话生起气来?
    老婆婆说:我娘家的人,就吃了那王羲之的亏了。
    王羲之口中不言,心里自思:这话好奇怪,我从没有到过这里,怎么他说吃了我的亏?
    那王羲之又往下问老婆婆:才说你娘家的人吃了王羲之的亏,想必王羲之害过你娘家的人否?
    那老婆婆说:没有。
    王羲之说:既没有,你如何就说吃了他的亏?
    老婆婆说:客人你不知道,王羲之只因他会写好字,他的字出了名。我娘家有个侄子家贫,他也会几样技艺,但若依手艺挣钱还可能养家,他都不做,一心要学王羲之的字。他把心邪到那字上了,把养家的技艺丢了,我哥终日数说他,不许他写字。
    他说:习字是高品事,那王羲之的字如今习成了无人不爱,无人不敬。我如今学得手顺,我还要找寻王羲之,拜他为师。我那侄子心纯,他把心邪到字上,任凭谁劝,他也不听。
    我哥说:王羲之字,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咱们家贫,我们二老年迈了,指望你养活,你把一腔子精神都用在字上,你看你的形容,渐渐的衰了。
    这样说他,他不肯退息,后来倒象迷了窍的人,拿东忘西,唯有说到字上,他就高兴了。争不上别人说,只听他讲。后来病渐渐重了,又迟了一晌,病着了床,睡倒床上起不来,拿着手指头,在床上总写字。我们本村有个道士,三教的经书都通,看过许多医书,亦会行医。我哥把他请来,与我那侄子看脉。
    我哥问道士说:我这儿子是什么病?
    那道士说:这病是个邪病。
    我哥说:你不会看病,你把脉看错了。我儿子是个正直人,他何曾有邪事?
    那道士说:施主你不知道,你不识字,你莫看过丹书。丹书上说好啥,啥就是色。人心邪到什么上,什么就是邪。人爱什么,什么就能夺人的造化。
    我哥就问:到底好什么不算邪?
    那道士说:惟有好道德不算邪,亦不算色。你这儿子平日好的是什么?
    我哥说:他只好习字。
    那道士说:你这儿子的眼目可好?
    我哥说:他未习字以前是十分的好眼,如今的眼只能看得三分。
    那道士说:你这儿子眼里的神,着字夺了。
    我哥又问:我这儿子该吃什么药才能好?
    道士说:你这儿子,药治不好,他这病要得好,你请你会说话的亲戚,劝他不用习字,歇心养神,这庶乎能好。如若不然,先坏眼然后死。
    我哥又问:照你这说那卫夫人、王羲之,二人的眼睛不该早瞎了么?
    那道士说:施主你却不知道性功,那卫夫人、王羲之虽然用工夫,还没有你这儿子的心专,他用工夫还有歇心时节,你这儿子一日一夜十二时中,刻刻不离。所以他把一腔子精神,浑浑的都用到字上了。劳心过度,这病有两个名字:一名叫做邪病,一名叫做心痨。
    我哥说,照你这说,我儿子的病万不能好了?从前有许多人劝他,他再也不肯听。如今已竟病糊涂了,再劝他岂能中用?
    那道士告辞,我哥把他送出门去。道士走后,我哥还待信不信,后时迟了半月。果应那道士的话了,先把双眼瞎了,又迟了半月,可怜身亡。我那哥嫂年纪都有八旬,无依无靠。
客人你推情度理:那王羲之若不响名,我那侄子他怎么就想起习字,得下心劳病死了?
这老婆婆说罢,那王羲之抽身就往回走。旋走着自言自语说:我把这事当个得意的事,今日赶这个老婆婆说,把这个留与世上,引的后人习字,耗人的精神,夺人的造化,岂不是宗大害?所以王羲之后来就不写字了,后来又有人求王羲之的字,求之不得,才越值钱了。
    那老人家把写字的故典说了,我后来再不敢说大话。才知道习字也能洩人的精神,夺人的造化。
    参方人学罢此话,这有学问的老道士,当下就象瘫了一般,浑身上战兢兢发软。此事因何?着游方人这一宗话,把他说的惭愧了。他口中不言,心里自想:我在这里住着,结交许多官宦,无人不尊,无人不敬。我自以为得意,还当是修行,我何尝受过命?人家把那样武艺都不使展,腊月冻饿,甘然受命。看起来我乃是个狂夫,想到这里他的天良发现了。把手一拍,咳了一声。我把我自己耽搁了还犹可,还害了别人。
    那游方人问他,你害了哪个?
    这道士只是点头叹气,说这话我与你老人家也说不出口来。我若要不说,就背了天理。我本来是一个教学的童生出身,我的门人,有秀才举人,翰林状元。惟我还是个童生,大料功名无分,不能荣宗耀祖,出了家罢。自己心高气傲,眼空四海,以为自己高明,谁不称我师傅?我自己妆了个道士,住到这里。上年来了个学生,他要拜我作师傅,这才叫瞎马自有瞎人骑,我就收他作徒弟,厚着这脸,就妆人的师傅。师者居天地君亲之末,我有何道与他?他听了我的些瞎话,就依着我的见识。如今我闻得某处有一座山场,他在那里修行。若不是山高路远,我年老了,我就亲自去劝他。他若要修行,还是游方学道,若指着我这主意,看耽搁了。他若不修行,着他原旧还俗,娶妻生子,过他的日子,岂不是好?
    这老道士说到这里泪如泉涌,哭了个悲哀不止。
    那游方人又问:那个地方到这里可有多少远?
    老道士说:弟子闻得到那山口上有三天路,山口上进去还有两天路。
    这游方人说:不妨这一件事你交与我,我去不日包管你那徒弟就回来,你见了亲自劝他。
    这老道士当下就与游方人跪下磕了几个头,又问:你老人家几时去?
    游方人说:明日就去。
    这老道士说:你去了还回来不回来?
    游方人说:见了你徒弟,劝他回来,我从那里就往别处去了。
    这老道士当下拿出十两银子说:你老人家做盘费,下余的再做衣服。不必推辞。
那游方人见他是实意,就把银子拿上,第二日起身,老道士把游方人送了四五里地,又与游方人叩头,只说千万千万,两人分手相别。
这游方人一日问到那个山口上,就问那山后头的去径。那里有人说:我们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个挖药的,他知道那一条去路。游方人寻见那采药人,就问去路。
    采药人说:你到里头做什么去?
    游方人把找道童的情由说了一遍。
    采药人说:这个人就是我把他送进山去的。他如今修行了一年,也不知成了没有。他原说下成了仙还要度我。
    这游方人口中不言,心里暗笑。见采药人说话不近乎情理,也不答他的话,只问他的路径。
    他说,我这两天不得闲,若是得闲,我把你送着去。又说,你顺着我的手看,到那里共有两天路,翻几个大岭过几道沟,就到了。
    当晚不表,第二日游方人打早起来,走了一天,晚上遇着一个石崖,在此宿了一夜。第二天,赶太阳将落时节到了。那道童在山上,远远望见一个人来,见是道人的打扮。莫非是个神仙度我来的?正思中间,走到跟前,把行李接上,引到后洞里坐下,先与这游方人做饭吃。饭毕二人坐下,说起家常。
    道童就问:你老人家从哪里来?
    游方人说:我从你师傅那里来。
    游方人又问道童姓什名谁,因甚出家?
    他说:人家欺负他的父母,他心上气不过。看见戏架上的神仙,他想着修成神仙报仇,把这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这游方人口中不言,心里暗笑:这道童说话通不粘题。
    游方人也不爱与他说家常。这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说他师傅叫他回去。有要紧的话说,师命不可不遵。这游方人那里知道那道童早有心下山,到他师傅那里去,只是脸上不好意思。今日听得这话,喜了个十分满意。
    道童说:我明日就随你老人家下山。
    次日打早起来就走,这一去是上脚路,走了两天,回来是下脚路,一天就出了山。第二日清晨起来,两人分手。
    那道童不日还家,见他师傅,两人恸哭。先诉离情,他师傅就把游方人讲的那一段故典说了一遍。又说,我如今后悔了,当日不该收你做徒弟。我原称不起你的师傅。你安心要学道,出门参方,别处去访拜明师,休耽搁了你性命大事。这老道士哪里知道,他徒弟早已把修仙的心灰了。道童当初,只说不过二三年就修成一洞神仙,回去报仇。这一住山,到了那静处,才想起他看的丹书上那话,谁是几百年道行,谁又是几百年的道行,后来才成仙。
    他想,我如何等得?又对他师傅说:我愿意访道,我把那修仙的心都灰了。
    他师傅说:我这里积下有七八百银子,你拿上还俗去罢! 我还能活几日?这庙里出产我也用不了,还要这银子何用?
    这道童应允下,看下日子,不日就要起身,回家还俗。偏他师傅就得下病了,病了一晌竟然死了。他把他师傅殡埋了,那一天打撤他师傅丹房,只见那帐子里头,挂着一个黄绫子的锦囊,内有一部小书,书皮上写的:四两能博千斤,他打开一看,尽都是硬功夫,服壮药习硬器的方。
    道童说,我师傅那里有这一部书?他是个文人,这是武教中用的,想必是谁寄到这里的。不管它,我就照这书上行一行,看它如何?这道童本力就能拿二百斤重的石头,行了几个月就能拿四百斤的石头。
    此是何缘故?人十六岁破卦,破卦以后,就肯走身子。这道童,他报仇的心胜,心不在色上,轻容易不走身子。因此上他习出来得快,到后来直习到八百斤上。他忽然想起,我把力气习成,再学会长拳短打,那时节我再回去报仇,何用修那神仙?这庙里有出产,他就把那会耍拳的人,请来了好些。天天习学,四年天气,各样的武艺都学精了,力气又大,一个人能打几十人。
    他想:此时候我该回家报仇。看了一个好日子起身,不日到本郡地方,先从本城里路过,离他家还有七八十里地。他想,我先住到城内,然后再打听我们村里的事。
    头一天下到店里,第二天出来,大街上游玩。遇见县里的一个内伺,那内伺也是个道士,当日未还俗。在他庙里挂过单,他两人相好。见了面才认得,那内伺说:我们老爷也好道,我回禀了我们老爷,必然使人来请你。这道童应了,内伺回去禀了他们老爷,那官第二天就打发人来请这道童进去。二人叙起家常,才是他师兄。原是他师傅的门弟子,如今做了官。这道童在县里住了一晌,私自回去。穿的那破褴衣服,走到本村里,拜那些亲友。
    亲友都说:我们听得你当了道士。
    道童说:我却当了几日道士,看成仙无份,我又还了俗了。
    这道童就住在本村他那户族间,却也莫人回他的拜。
    他说,人将礼义为先,拿出来有七八两银子,烦他本家,说这是我零碎讨饭,积下这几两银子,你明日替我摆几席酒,当日该我账的人,我把他请来,我要和他们说话。
    头一日把这话传出去,该他账的人都知道了。本村有一个凶徒,有一二百斤的力量,也会打架。众人点起那凶徒,预下打架。这凶徒亦有道童的账哩。
    众人说:我们明日去,他说的好则可,他若胡说话,我们众人齐上手,打他一顿。一文也不与他。
    那凶徒说:何用众人动手?我一人把他打一打,挫一挫他的锐气。后来这账,他就不敢要了。这个凶徒,满应在身。
    第二天,一齐都来赴席,吃毕酒饭,道童把账簿拿出来。
    和众人说话:当日你们欠我这宗账,如今还来。我好使用。
    那凶徒先说:当日该你的账是实,我们不昧。当日借银子时候并莫见你是个谁,这银子是从你父亲手里借的,你如今要不着。
    这个话叫做:明欺东吴无人。这道童把脸都气黄了。
    道童说:你是明欺东吴无人,你要试一试我的软硬。
    他两个人就往一处扑。众人是先一天捏就的局,都不肯劝。那个凶徒见这道童长得雄壮,若不打到痛处,恐怕放不倒他。那凶徒使了一个旋风脚,照着道童鬓角里踢来。这叫做会家不忙,道童把头一低,那凶徒的脚踢了空了。才把脚闪过去,道童照着那凶徒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不好拙比:好象把一个毛蛋碰着手上了打出去,有两丈还远。把这凶徒气都打断了,定了半会儿才醒过来。众人都吓得咬指头,这还不肯歇心。
    有几个要打官司,写了一张供状,说他假捏文书,回来讹人。所仗着他的武艺高强,膂力过人。官是他认识的,众人都输了,此时只得还银子。走了的不必提,死了的亦不必提。现在的,老子死了问儿子要,儿子死了问孙子要。不日把账都讨齐,此时置下庄房田地。
    理宜该回心转意过日子,他却不安分,结交下许多恶棍,那个地方上,单好以多为胜。两家打架,往往约几百人对打,凡两家打起仇来,就请他帮打,他就去。又打赢了几次,从此打下仇了。
    前次讨账,那争的是分内的气,有账不许讨么?今日打架这是狂槌。天下事无不讲理,谁又肯服谁?
    他还有一件毛病:单好走黑路,那个地方惯出断路人。他但看见哪里有人,大喊一声,只说“是我”人急速退了。
    他一日出门,黑夜正往回走两边埋伏有人,都在那高梁地里,中间是一条蚰蜒小路,前面看见一个人影。他那里大喊一声,往前就赶。两边埋伏的人,听得是他的声,把那绊马索一提,一下拌倒。哀哉!把浑身上骨头都打碎了。
    歌曰:
        众人一齐都奉承  力大无穷拳脚精
        武艺高强压万人  天下英雄第一名
        吴国子胥重出世  赛过当年楚重瞳
        请公仔细再评论  这是害他是奉承
        要依在下拙见识  搭伙送他赴幽冥
        此言浇水似上粪  纵横他的恶苗生
        恶念凝结永不散  日久一定要遭凶
        只等今日遭横死  拍手都笑有报应
 
 04 书郎勉励断淫欲怪道激心比至情
 诗曰:
        夫妻孤枕强分房  惟有色心最难忘
        自古参禅作道客  穷通妙理岂寻常
    昔有一处士,虽未成名登第,而学问却甚深厚。是年时值五月,因事出门,将事办终,复往回走,此路旁有一座杨四将军庙。
    这读书人走至庙前,天降大雨,他进庙避雨。此庙上下十里没有人家,住着一位道人。这读书人进去,与道人作了揖坐下,二人叙起家常。
    读书人说:观师傅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就这样安静。幼年人多有好恋情,好贪酒色。你就这样正气,能受孤栖冷淡?
    道人说:施主我不瞒你说,我当年吃酒嫖风耍钱,输脱圈了。衣不能遮体,食不能充饥。我又是孤身。众人都说,你妆一个道士,住在杨四将军庙里,作个住持。又有人说,可不许吃酒嫖风赌钱,你但犯此三者,我们就把你起发了,不要你在这里住。因此上我单学了个正气善守。
    读书人口中不言,心里暗笑:你这正气善守,原是旁人把你箍住了。
    读书人又问:师傅会下棋么?
    道人说:不会,我这里也没有棋。
    读书人说:你这里有什么闲书借与我看一看。
    道人说:我不识字,也没有闲书。这里却有书,可不是我的。当年这庙里住过个道士,他住了几十年,每日参禅打坐,后来坐化了。临坐化的时节,把他那书用油单包了一大包,搁到梁头上。皮上写着:若有人看,看毕还归原处。
    读书人听得这话,就与道人深深作了一揖。说:烦劳师傅取来,借与我看一看。
    道人把那书取来,放在桌子上,上面落多厚的尘土。
    读书人说:不好,恐怕把纸污坏了。
    将土掸了,只见外包油单,里面还衬几层纸,打开与新的一样。
    读书人就看,先看也不见其好,后来越看越有旨味,玄关大有奥妙。
    此处也没有卖饭的,读书人就把那住持的柴米,借了些做饭吃。借了些油点灯,日夜看书。天气连阴,细雨不止,直到第七天才晴了。
    道人说:施主,如今天也晴了,你走得了。
    读书人说:这书难逢难遇,我再看几天,把书看完然后再走。
    又住了几天,把书看完,一日起程走了。
    走到路上,细思量起来:我把几十年时光空过了。我这宗见识,好比腹内婴儿,井底蛤蟆,以管窥天,自觉有愧。我这一回去,和妇人商议,要别拿一个主意为妙。
    不日还家,休歇了几天。一日闲暇无事,就同妇人说起家常。谈世上有生皆有死,难脱无常。
    妇人说:做什么的人才能脱无常?
    当家人说:惟修道的人,才能脱无常。
    妇人说:那修仙的人,还要有根基,大富大贵或是那一品夫人,他若出家才能成仙。常人岂能成得?
    当家人说:你们这妇人女子,少经少见。当初有曹二姑,张真奴,俱是下人。到丽春院,都是接客的妓女,到后来改邪归正,也修成大道。这还是人;洞宾老祖有松竹梅柳四大弟子,都是树精,后来修成大道。还有那天上的二十八宿,尽是飞禽走兽,也成了正果;僧家有十八罗汉,都是强盗,后来都修成正果。只要人能洗心改过,何分贵贱?当初浑噩世界,人物杂处。后来圣人才分出贵贱,把男女都配成对,原是为留后。并非着人追欢取乐。如今的人都不老实了,男人盼着娶一个好妇人,为的是何?原为追欢取乐。女人盼望寻一个好男人,也为追欢取乐。这一切都是下贱之人,不合圣道。昔日马丹阳夫妻两个弃产修行,夫人是孙祖,他两个后来都修成大道。
    咱们如今年纪都三十余岁,也生下一男一女,后亦有了。依我说,咱两个将房隔了,也学那马丹阳,孙夫人修行罢!
    妇人说:正合我意。
    从此两个人隔了房事,天天夜晚,衣服不脱,各人闭目合睛,只是打坐。坐够一月,年轻的人隔几天,要行一回房事,随着欲做惯了的。猛然隔了房事,那欲火动了,哪里忍得住?
    那一天两个人的欲心都动了,把持不住了,二人商议,再行一回房事,下回戒住不行,两个人又行了一回。迟了又几日,欲火又动了,又行了一回,底下止不住了,行了一年。
    这当家人是过目成诵的人,把儒释道教的书看了许多,自觉这房事戒不住,不合乎理。世上没有贪酒恋花的神仙。又和妇人商议:咱两个戒不住这件事如何是好?
    妇人说:想是咱们没有发誓,狠狠的发个大誓,自然害怕犯咒神,心就不往那里想了。
    那一天,沐浴斋戒,在神前焚香礼拜,两个人都诅了咒。
    又迟一月,由不得心常往那里想,两个人又犯了咒神,还是戒不住。这如何是好?
    当家人又望妇人说:我想前者在杨四将军庙见那经书上说,修道是有传授的,并非是自己的主意。我想咱们村东关帝庙里的那怪道,秉性与人大不相同,旁人都好恋情,逗品打伙爱看戏,他一样也不为。即是过年,人与他拜年,他也不回拜。此并非是他行怪事说怪话,只因他处事不随人,方圆几村人都呼他为怪道。我看那怪道行事,与那经书上相合。要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修道的事大约怪道就该知道,我明天去到关帝庙里聆教。
    妇人说:你明日去。
    次日清晨,这当家人起来,诚心诚意买了几品果子。衣冠整齐,捧着一个金漆盒儿,就往庙里走,来在庙门首,把门拍了一拍。
    那怪道听见,就与他把门开了,看见捧着一个金漆盒儿。
    怪道说:你来与老爷上供?
    他说:不是,我特来看你。一直走到他道房里,把盒儿放下。与那怪道叩头。
    怪道说:你是我自小儿看着长大的孩童,你常把我叫怪道,把我来戏耍。今日怎么如此恭敬?想必你有什么心事。
    他说:弟子是迷路众生,不知师傅的高品,前因事出远门,见你们道教的丹经大有奥妙。你老人家行事,与丹经上相投,因此我特来求教。
    怪道说:你问的是那一件事?看我知道否?咱们搭伙儿穷究。
    这才叫“高人不自满”。
    施主说:我自从出门回来,和我贱内商量。昔日马丹阳与孙夫人,两口子修行,后来都修成大道。我们也想着要修行,随即把诅咒隔房的事,从头至尾,细学了一遍。
    怪道拍掌大笑:你把两口子行房的话都向我说。
    施主说:我今日来到师傅跟前聆教,若要不说实话,岂不哄了师傅?
    怪道说:这除欲隔房,断炼色心,若是诅咒就能止住,遍地皆仙佛了。那马丹阳和孙夫人,他是有师傅有传授的,他师傅是王重阳。他并非是自己的主意,就把神仙修成了。当日长春老祖,因为断不住色心,他见那丹经上有言:二十年前学打坐,腹内常忍三分饿。那长春老祖,把这两句话打了个颠倒:一日只吃三分饭,且吃薄粥。
    施主说:少吃莫非就是修道的口诀?
    怪道说:还不粘题。
    施主说:不粘题,岂不白受了罪?
    怪道说:会调饮食小接命,丹书有言:食睡色此三欲,食欲为首,食欲是第一欲,吃多瞌睡多,睡多生色心。吃少瞌睡少,睡少色心轻。比如人把厚味吃的多了,与欲助了威了。欲心动了,也难以止。
    施主又问:师傅我今日来问,原为的是修道的口诀。
    怪道说:修道的口诀,我做梦也没有梦着,你要问修道的口诀,天地间没有恋子贪妻的神仙。你还得云游天下,访拜明师,自寻一条脱身的计,才算你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指望你那过目成诵的学问,那也了不了生死。看耽搁了你终身大事。孟子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昔日达摩,纸上不留文字,指心修炼。学问岂能算得了道么?
    那怪道把话讲到这里,这施主大愧无言。辞了怪道,拿起这金漆盒儿,往家里走。路上想着:我白用了几十年的苦功,学下这才与性命无益。不时而到了家里。
    妇人见他回来了,往前紧跑了几步,笑嘻嘻把盒儿接上,就问:那怪道与你把口诀传了没有?
    当家人说:真乃你们妇人娃娃见识浅,你把传口诀看了个容易。
    妇人再也不敢往下问,从此他终日总是带愧,自嗟自叹:我做下这事,与自己身心无益,反耗精神,这算个什么?他想到这里把心一恒:到底要别寻一条出路,料想妻子儿女,必不肯放他出门,他试一试。
    把那妻子叫到跟前,他说:我见那丹书上,有两句话说:贪妻焉得菩提路,恋子焉得成神仙。我如今要别你们出门去修行,你们意下何如?
    合家老幼恸哭,说:你要修行就在家里修行,我们都与你护静,就把你当个出家人,我们都供养你。
    他说:是了,我便不去。
    他又说:倘若我死了呢?
    妇人说:你死了,我情愿守寡,那时候也莫得怨。
    他说:是了,我便不去。
    各人拿了一个主意,离他家门首半里地,有一道大河,迟了一晌,那河里水涨,众人都说,那河里冲下木头来了。他借此寻了一条脱身之计:他把身上衣服多穿了几件,众人都不知道。他到了河边,见四面无人,他把东西都挂在河边,先藏在别处,暗地里听众人怎样说。
    就有个人见是他的衣服,大叫了一声,说:不好了! 这是某人,我先见他拿着绳索,钩搭挽子,下河来捞柴,这不是他的衣服?都在这里,此人一定淹死了,急忙报与他家里。
    到了天晚,更深夜静,他偷回去藏在房背后,看是怎么样的举动。家中设立灵位,亲戚朋友一齐都说,淹死了,连尸首也没有捞住。可惜这个人,这样好学问,功名未成,今日着水淹死了。
    那一夜他就走了几十里地。走到生地方上,肚里饿了,要想讨饭,脸上害羞。买了个三才板,天天他就算卦。
    那一日,走到个庙里,遇着一个道士。他两人说起家常,他把访道的话说了一遍。
    道士说:你安心要访道,总得先拜一个师傅。他教与你规矩礼式,你好游方入丛林。这道教的事,你才得明白。你这等的装饰形容,也不能入室。
    他想:这个人说的甚是。就依着这话。他就拜这道人为师。
    道人说:我也不识字,也不通道德。我如何称得起你的师傅?莫若把我师傅的牌位安置起来,我替我师傅与你冠巾,咱两人作为师兄弟,你意下何如?
    他说:好!道人看了个吉日,那一天就与他冠巾,就把那游方礼都与他教明。
    他在此处住了三月。他那师兄说:你出去游方去罢! 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地,看耽搁了你的大事。
    他辞别师兄,走各处名山洞府。
    一日,闻得某处有一高人,他找到那里去学道,脚到他要拜那人为师。
    那人说:三教内外以得人为奇,那里在乎拜师不拜师?既到这里,咱们穷究。
    他又住了几月,虽未拜师,却以师尊敬称呼。日久,他观那人的举动非常。一日他问师傅,把那无上妙道与弟子传了罢!
    师傅说:你初入玄门,不知道教规矩,就敢问无上妙道?你一块私欲塞胸,心窍未开。就有人说,你也不能省悟。玄妙法似水中捞月,镜里取头,捕风捉影,谈道如谈梦,你如何能会?先学心口如一,毋自欺三字,要紧要紧,遇富贵而不谄,遇患难而不骄,断绝酒色财气,二三十年,初志不改,再问无上妙道。
    徒曰:如今丰衣足食,弟子能守,倘若后来有大苦大难,衣不能遮体,食不能充饥,岌岌乎殆哉,那时节当如何调成?
    师曰:你这个话问得好,你要是一个美色女子,有人要强奸你,你凭何保节?
    徒曰:女子乃软弱身体,如何能胜男子?一死方可保节。
    师傅拍掌大笑,说:
        妙妙妙,别无窍,
        除死法,尽胡闹,
        女子要保节,除死无两说。
        僧道要守戒,当学此刚烈。
        饿死不改志,难处先做彻,
        脚根才扎定,高人能对治。
        十年寒窗造学问  遇见怪道没身分
        发誓诅咒绝淫欲  即苦百年总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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