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道语杂志》第八期：【名观沧桑】 玄都观的桃花
时间：2016-11-21    来源：八仙宫弘道部整理     作者：知乐斋主

    一春一秋的花开花谢，一年一度的离合悲欢。从渭水秋风到南山冬阳，不经意间的日月轮回、季节变换中，已历经了多少年华苦乐、人间冷暖。去年九月开学之初，我还在远离城市的渭水新校区上班，每日游走在城市的边缘，寂寞的渭河就流淌在我们身边。这古老的河流从秦岭深处的首阳山一路款款而来，蜿蜒曲折是那少女风情万种的柔美身姿，千万年来，幽谷清泉滋养着关中平原的这片土地，也流淌着古城长安的历久弥新的诗情画意。那时金秋的古都，残阳西风，乱叶飞舞，萧瑟清冷的长安城，弥漫着往事不再的忧伤情思，夕阳映照着河上的淡淡哀愁，“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吟哦着贾岛的千古名句，空忆诗情宛转。
    冬天快来的时候，我搬到学校在朱雀大街崇业路的旧房子，起初那些灰蒙蒙的气息令人压抑。闲来翻阅宋敏求的那本《长安志》，这崇业路原是隋唐旧都南城横穿崇业坊中间的主街，当时街中还有几座雄伟的皇家道观。历经千年的风雨飘摇和烟火浩劫，崇业路虽在而旧时宫阙早已荡然无存，可不令人嗟叹感伤？我渐渐的喜爱起这条不起眼的小街，不是因为这里的住宅小院安静而幽深，因着那沧海易变的感伤又触动我的脆弱。那些玄都观的种桃道人和红尘紫陌的游客们，曾经就鲜活地生活在我们身边，在崇业路宁静的小院里，似乎还能够感受到来自久远年代的仙乐飘飘。在每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走在这条浓荫蔽日的小路，也许在不经意间，他们与我们擦肩而过，与我们同赏春花秋月。
    寒冷的冬天一过，萧瑟的小院一时郁郁葱葱起来。北方三月温暖的阳光，沐浴着河畔金柳的浓烟翠绿，也照耀着万紫千红的百花妩媚。乍暖还寒之时，百花尚在深闺安息，只那桃花敢为先锋，吐绿之前早已嫣红满眼，闲步在崇业路的小院里，为这满园桃花的美沉醉了，又不免发思古之幽情。唐诗多载旧时长安士女踏春赏花，每当寒食、上巳节之节，长安水边多丽人，而玄都观的百亩桃花，更是长安春日一道别样的风景。每年新科的进士们，一日看尽长安花，少不了玄都观的对花酬唱，即便平常的士女们，也都争睹玄都观桃花的风采。
    桃花是美丽的，她天生的美艳和性感让人们为之倾倒迷醉。《诗经·周南·桃夭》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妖冶美艳的桃花是那多情少女的绰约风姿，也是那淑女君子美满爱情的象征。女子的美貌冠以桃花的美名，于时有了“艳若桃李”、“人面桃花”，唐时的女子还尤其喜爱“桃花妆”，便是将那娇美的面庞妆扮成淡淡的桃花颜色。然而桃花的命运如此坎坷不平，桃花之美让人又爱又恨，爱之者叹为惊艳，恨之者藐为妖冶，却是那美丽女子的娇弱在这艰难人间的飘摇。春秋时期息侯的夫人息妫，因她长的面若桃花，被称为桃花夫人，楚文王灭息国，以息妫归楚，于是生堵敖及成王。传说息妫因国灭夫亡而终日不与楚文王通言语，后来息侯与息妫双双跳楼殉情而死，后人在汉阳城外的桃花洞修建了桃花夫人庙，四时祭祀。
    如果说春秋桃花夫人的传奇充满着爱情的悲壮，那么隋唐玄都观的桃花则增添了许多仙道的色彩。开皇初，隋文帝杨坚在长安之南兴建新都大兴城，于崇业坊置玄都观以奉道教，宫阙巍峨为帝京大观，东与大兴善寺相比，朱雀大街自北向南象乾卦，玄都观与兴善寺则居九五贵位。玄都观即为皇家宫观，地位非比寻常，第一任观主便是被称为“田谷十老”之一的王延，隋文帝亲受斋戒，加号为威仪法师，年老归山后有后人赞曰：“懒向金门日宴陪，腾腾控鹤返蓬莱。玄都观裹春无主，千树碧桃空自开。”可见当时玄都观中的千树碧桃早已闻名遐迩了。
    唐皇室尊崇道教，于京城广建道教宫观，玄都观仍为第一真馆，真人李遐周、尹敬崇、李荣、叶静能等并在此弘道，也成为当时文人士子游兴之所，慕名而来的名士风流，将这皇都仙馆也染上了许多尘俗的气息。文宗太和中，诗人姚合游玄都观，句中有“阴径红桃落，秋坛白石生。”满园的碧桃、红桃玄都观早已成为玄都观的第一景色，此外则有藓文竹色、鹤语松声、药香泉气、树声草影、古山月明，将这都市中宫观营造成为一个世外的桃源洞天。章孝标的《玄都观栽桃十韵》更赞玄都观的桃花，乃是“驱使鬼神功，攒栽万树红。薰香丹凤阙，妆点紫琼宫。”
    玄都观的桃花给无数的人们带来春日的欢乐，也给桀骜的诗人带来命运的坎坷。元和二年，刘禹锡自朗州召回长安，闻玄都观中有道士手植红桃满观，如烁晨霞，于是与京城诸友会聚观中赏花，乃作《戏赠看花诸君子》诗曰：“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隋时道士手植的千树碧桃，如今已成为京城士人的游赏之地，那春日的暖阳高照，熙熙攘攘的人群结伴去玄都观赏花，路上的尘土飞扬，那是游人骑马驰过的烟尘。这首戏谑之作讽刺了当朝的新贵们，也给诗人带来了再一次被贬谪的命运，直到十年后才得以重返京城。在大和二年的三月，刘禹锡再一次来到玄都观追寻往事，却看到满园一派荒芜寂寥的景象，昔日桃花荡然无存也，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之中，于是又有《再游玄都观》诗云：“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十四年的放逐生涯，并未脱去诗人的孤傲之气，满怀壮志开创一番事业，然而辉煌煊赫的大唐气象已去，玄都观的千树桃花也成昨日风景。
    人间三月何其短暂，千年玄都成古丘，战火燃尽了古都的昔日辉煌，也带走了玄都观桃花的无尽记忆。如今眼前这一树一树的粉红绽放在枝头，尽力将那青春和美貌在春日里盛开，像那野火中烧不尽的青草，一夜春风来，千树桃花开。爱情如桃花一般绚烂的息妫夫人，她的故事被人们世代讴歌传颂，刘阮天台桃源遇仙的爱情艳遇，勾起尘世中多少爱恋的梦想。生命不息，爱恨不止，桃花就像那些青春盛开的生命，她如此美丽真实的盛开过，她如此热烈奔放的爱恨过，花开花谢，云卷云舒，这个世界，我们来过，爱过，就已经足够。